才进门,秦焱略施礼,走上前凑在瑾洵耳边嘀咕一阵,瑾洵面色渐渐转白,神色略现惊措,等秦焱说完,他才略略点点头,神色凝重的对沈薇道:“前儿个的刺客许是找到了,朕和秦焱去去就回。”
沈薇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眼睁睁的望着瑾洵带秦焱离开,许久,她才碎了口,“无趣的人。”
房中一人也无,话声才落,便归于寂静。
事情却没有就此打住。
沈薇在房中无聊的时候,任她如何想,也不过想到孟兰儿会来找她。这着实让沈薇很疑惑,孟兰儿与她素不相识,也并不知道她蹲在梧桐树上偷听的事情,眼下来找她不得不让她心里有所防备。
她客气的请孟兰儿坐下,尽量蕴着笑意看着孟兰儿。这样不经意的打量一番,沈薇看得出这孟兰儿算是个清丽的女子,虽不算很美貌,也算得上大家闺秀。
孟兰儿看沈薇盯着自己看,羞赧的低低头脸上浮着些红晕,开口道:“姐姐怎么如此看奴家?”
沈薇客气疏离的笑了声儿,“只是觉得兰姑娘生的秀丽,忍不住就想好生看看呢。”
孟兰儿更是羞涩,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唇道:“姐姐谬赞了。奴家生的确然是不好看的。”
沈薇盯着她手里的帕子,平和回道:“兰姑娘今天来找我,是?”
孟兰儿绞着帕子的手一抖,细长的眉眼转了转,柔声道:“奴家虽然不知道姐姐和孟相公到底是何身份,但看世子对二位奉为上上之尊,也猜得出二位身份只怕无上尊贵。今日前来,本是奉爹爹的吩咐来尽地主之谊。”她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的望着沈薇,继续道,“奴家今日见了姐姐,倒是想同姐姐义结金兰了。”
沈薇面上依旧挂着笑意,心里却是皱起眉来。依照孟三爷的心思,岂会真的只是让孟兰儿来尽什么地主之谊?只怕是另有打算。
“我一见兰姑娘,心里也是喜欢。只是可惜,”沈薇敛了笑意,还颇是惋惜的叹口气,“少时在家中,有个算命的方士说我命硬,要克死姊妹的。倒是无缘和兰姑娘你结拜了。”
“啊?”孟兰儿显然没想到沈薇会这么说,脸上顿显尴尬之色,默了阵儿只得也露出些惋惜之意,道:“那可真是可惜呢,奴家心里是真喜欢姐姐的。”
说到这儿,孟兰儿就渐渐地自然熟起来,话风转了几转,终于是转到了正题上来。
“方才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世子从这里出去,看模样倒是匆忙,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面上满是担忧的望望外面,眼眶里竟是续了些雾气,捏着帕子试了试。不禁让沈薇觉得,真真同说书先生说的那句赞美深闺芙蓉的话儿: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她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世上当真是有风一吹就要被刮到的人儿。
攒了不自然的笑,沈薇拍拍手,“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前儿个府里不是闹刺客么,说是抓着了吧,就去看看也说不定。”
孟兰儿转回头,好想放下了心里一块石头,这才又挂着笑,回道:“世子平日常常忙,真是担心他这身子……”她敛下眉去,轻叹一声,“孟萁高冷惯了,不会伺候人,我……”她说的好似自言自语,却又恰到好处的控制在能让沈薇清楚的听到。
有些时候,人就犯贱,明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说的,只要不理对方,对方也就说不下去了,却偏偏又忍不住插嘴。当然,按照常理,这种本来是自导自演的戏会变成双人戏继而引发一部大剧。但是沈薇自从嫁给瑾洵后,似乎也被瑾洵的性格感染,总能让别人自导自演一个人把戏演完。
一个下午,无论孟兰儿说什么,她都是不插言,偶尔插上句,都是讨论瓜果点心和茶水。这让本来挂着笑意的孟兰儿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到最后是黑着脸离开的。
沈薇望着孟兰儿离去的背影,手里捏着茶杯两眼无神。想起孟兰儿说的几句话,她放在一起一总结,囫囵了七个大字:找她来做媒人了。
孟扶苏是瑾洵夺权要用的上上人选,这个时候能替人孟扶苏解决人生大事,塞个美人儿上去做个顺水人情当然是好。可是,明摆着人家孟扶苏对这个美人儿没意思,不仅没意思说不定还是属于讨厌那一类的。
送男人喜欢的美人,那是恩情,送男人讨厌的美人……这就好比你在中秋节送给人家一盒五仁月饼,那是仇人才干的事儿。你既要人家帮忙,就肯定不能得罪人家,这是基本的道理。
沈薇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揉揉腿,孟兰儿这个烫手山芋肯定是不能揽的,再说,为了瑾洵能再回昊城登基为帝就够烦心了,她哪还有工夫去管别人家的风流事儿。
即打发走了孟兰儿,又回想起孟扶苏说去处理了,她放宽心,哼着曲儿走出院子来。因时候不早,沈薇腹中饥饿,就想先去小厨房找些能吃的垫垫肚子,回头到了酉时再吃正餐。
离开院子直往难走,小厨房近在咫尺。沈薇走的轻,竟也没惹到下人们的注意,是以刚进灶房里来,吓傻了满屋子的厨役。
虽然比起御膳房要小很多,做菜的师傅们也不过几个,但是奢侈程度却俨然是个小型的御膳房,珍馐美味数不胜数。
沈薇敷衍着和大家打个招呼,兀自端着盘烤鹅找了个清闲的桌子坐下,凳子还没暖热,忽听外面隐约有争吵声儿,似是两个女子。沈薇叼着块鹅翅,和几个切菜婆子挤出去想看个热闹。
扒着门框往外瞅,没想到,果然是出热闹。
只见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带头的两个正是孟兰儿和孟萁。沈薇蹲下来猫着腰走到廊子里,挑个最清净不显眼的地方坐着看戏。
孟扶苏可能是很喜欢种植花草,就连小厨房的院子里也是按照乾、坤、巽、艮四个布局栽种不同花草树木,大抵是引用了八卦乾坤布局,院中植物甚是葱郁。在繁花绿叶的映衬下,竟连孟
兰儿的怒容都显得诗情画意。
孟萁依旧是初见时候的白色纱裙,面纱下的表情如何无人得知,看那对杏目倒也是圆睁,隐隐夹杂着怒气。
反观孟兰儿也是不示弱,就差掐腰破口大骂了。完全没有方才在沈薇面前表现的那种矜持。沈薇觉得,这孟兰儿的性子转变的简直跟瑾洵有的拼。
沈薇出神的空挡,也不知道孟兰儿那边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见孟萁猛地扑上去,狠狠地甩了孟兰儿两个耳光。
从沈薇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孟兰儿红肿的左脸和唇角上挂着的血迹。
故事的发展显然要比沈薇预期的迅猛,沈薇还没回过味来儿,却听院子里猛地响起个男声,深沉的,带着冷意的,责备道:“孟萁,够了。”
沈薇本来以为孟扶苏会护着孟萁,看到孟扶苏把孟兰儿护在身后,冷眼看着孟萁,她觉得场景略玄幻。
其实,仔细看看大家的反应比沈薇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只怕比沈薇更坚信孟扶苏是护着萁姑娘,是以,整个院子在响过孟扶苏的话之后,便陷入了很久的沉默。
寂静中,不知道是谁吸了口冷气,沈薇咽掉嘴里的鹅翅肉之后,发现整个院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旁观者了。
身后忽然觉得被人拍了下,沈薇疑惑回头。
瑾洵蹲着与她平视,唇角挂着抹浅笑,“朕回来了。”
沈薇捂着嘴指着瑾洵,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儿啊?吓死人了。”
瑾洵戳戳鬓角,讪笑两声,“因为看你看得入神……”但他马上就转开了话题,“半月后,朕要去商国,所以埕州的事情要尽快交代完,戚梦白会留在埕州帮着孟扶苏打理这里的一切事物。”
沈薇松开捂嘴的手,只觉得这个消息更让她吃惊,忙问道:“去商国做什么?商国不是小国吗?”
瑾洵索性挨过来坐下,同沈薇一样倚着廊栏杆,“商国虽然是个小国,却有四国都没有的最大的赌坊。”
沈薇表示不理解,他们回昊城夺位,和商国有什么关系?又和赌坊有什么关系了?
瑾洵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对沈薇勾勾手,道:“平叛需要的两样东西,兵和财。战计首当其冲的一句话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的兵眼下太过分散,虽然北有苍狼军,南有铁甲卫,西面可以借助赫连郢的骁骑营。但是,左相这么多年执掌我帝朝的军权,也不是白白执掌的,除了驻扎在昊城的三万精兵,淩、坆、蒿潼皆有屯兵,足有八十万之多,若不做好周密的打算,贸然平叛只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沈薇撑腮道:“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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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沈薇回来吃完饭,等到未时医官大人的随侍又来传唤,她收拾收拾,便跟着随侍直接赶去慈安宫外候着了。
一路上沈薇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细微到条小路,路边栽种几棵树几朵花,半分不差的都在心里默默画个样子。皇宫自然不比别的地方,稍有差池就可能身首异处。自家就是皇宫,对皇宫的守卫森严是见识过的,眼下只能小心再小心,确保无性命之忧才能放手去做事情。
慈安宫外栽种着常青树,日光温暖的白光照着整个院落,偶尔听到有风吹树叶的声音,风中还夹杂着不知道什么花儿的微香,让人闻着心里舒畅。
沈薇站在外面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有宫女从殿中出来,唤她,“你就是揭皇榜的女医?”
沈薇忙上前行礼,道:“正是小的。”
那宫女上下打量她一番,没什么表情的嘱咐道:“你随我进去,看我眼色行事。”
沈薇不多想,点头道:“是。”
宫女见沈薇还算精明,边走边继续嘱咐,“咱们太后娘娘是个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舌的人,你随我进去后,行过跪拜之礼后旁的不要多说,不管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守口如瓶。太后不问你话儿,你就安心诊脉开药。”
“这些,小的都明白,请您放心。”
那宫女总算是放了心,露出些勉强的笑意,抬头道:“到了。”
沈薇却不敢抬头,只是安静的走上前去跪下来行礼,磕头的时候眼风扫过闺阁,房中燃着龙延香,藕色的纱幔轻飘飘的,看不清纱幔后面的人,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窸、窣声音。她心中奇怪,为何不见医官大人,口中却已经是恭敬道:“小的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万福,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太后在纱帐后面轻声一笑,“金安万福?千岁?哀家倒是想活千岁,可惜这副让人恼怒的皮囊,倒不如早些归去。”
沈薇骇了一跳,这太后说的生无可恋似的,她尴尬回道:“太后娘娘您说笑了,笑的现在可以替您诊脉吗?”
只见纱帐后面上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便有婢子轻轻将幔子开个缝,只露出来只丰润白皙的芊芊玉手出来。带沈薇进来的婢子忙走到沈薇旁边,低声吩咐道:“以往叶医官都是以红线诊脉,听叶医官说,姑娘医术高超,不如还是按照老法子,以红线诊脉吧。”
沈薇怔了怔,脱口道:“这不行。”忽然顿悟眼下自己不过是介草民,不可说话这么无礼,忙解释道,“叶医官身为男子,为后宫妃嫔后位诊脉需要避嫌,但小的沈薇女子,不必避嫌。况且,小的以为红线号脉有时诊断未必准确。”
带她进来的宫女一时为难,只得开口请示太后,“太后娘娘,奴婢看这个姑娘胆子忒大了些,还是叫人打顿板子的好。”
幔子后面沉静许久,整个屋子里里,氛围似乎降上层霜冻。
良久,沈薇长舒口气,打算就此妥协了,既然不能直接号脉,退而求其次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不会挨顿板子。
“太后娘娘既然觉得不方便,那就……”她话未说完,便被撩开帘子的美貌妇人打断。
“既然你觉得红线诊脉会诊出偏差,那就上前来给哀家诊吧。”
沈薇倒抽一口凉气,眼风慌乱扫过坐在床上的太后和旁边站着的衣衫不整的叶太医,刚忙低下头去,应声“是。”从小药箱中拿出脉诊,镇定自若的走上前去。
她坐在床塌边上,边低头替皇太后诊脉,心中边琢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叶太医和太后之间竟然有那种关系?这种事情皇帝竟然能忍?不,也可能这个不作为的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自己的母亲*宫闱是件大事,但看整个太后宫的宫女太监,竟然面色平平毫不吃惊,只怕这太后和叶太医不是一日两日。
沈薇略略有些迷糊,这个皇宫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感慨犹如翻江倒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无论商国宫中有多少黑暗*,她都是局外人,是为了刺杀国君才进宫的。不怕宫里乱,就怕不够乱,乱起来才更好下手呢。
太后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却是看到她满脸凝重的表情,隐约有些担忧,开口问道:“你可是号出什么来了?”
沈薇被拉回神来,正想笑着摇摇头,告诉太后无事,不过是一般的消渴之症,待开几服药服下便无大碍,却突然更加失神起来。戚太后手腕处脉搏的跳动跃然指尖,有规律的律动让沈薇不禁渗出些细汗。
她仔细看看四周,上上下下伺候的宫女太监仿佛定格的剪影,屋中只弥漫着龙涎香淡淡的甘甜土香味。虽然这些下人可能早就知道太后和叶医官的事情,但眼下这件事情,沈薇觉得只怕太后也不想节外生枝。她为难的开口,“不知太后是不是可以屏退左右?”
太后看她一脸凝重,显然又是不想别人知道的模样,略一思索,抬头对殿中侍候的宫女们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没有哀家的旨意不得进来。”
等宫女们全都退下之后,沈薇抬头看看叶医官,欲言又止。
看出沈薇的顾忌,太后伸手拉过叶医官的手,对沈薇笑笑,“叶医官是哀家的主治医官,你不用对他有所隐瞒。”
沈薇有些凌乱,这太后对自己还真是放心,就这么拉着手了!尴尬的整理整理思绪,开口道:“小的说了,还请太后不要责罚小的。”
太后点点头,“你只管说,哀家看你神色凝重,想必是哀家的身体十分不好了是不是?”
沈薇略点头,“太后娘娘所患消渴之症倒还无事,只是,小的诊断出太后脉象细涩无力,散似杨花无定踪,乃是腹中已有成型胎儿之兆。”
“什么!你这丫头休得胡说,先皇早已驾鹤仙去,如今皇帝是哀家唯一的子嗣,你胆敢胡乱说话,可知道是犯下了死罪!”
坐在床上的太后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手不停地抖着,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只是愤怒的瞪着沈薇。
沈薇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边将脉诊收进药箱,边道:“小的说的是真是假,太后让医官大人再诊一次脉即可知晓。只是,恕小的还要直言一句,这腹中的胎儿,早就是个死胎了。”
这下,不光是床上的太后身子大震,就连叶医官也有些惊慌失措,失声道:“你说什么,死胎?”
沈薇郑重的点点头,“看太后这个脉象,怀胎之时只怕用过不少红花,竟然还未落胎当真是稀奇的事情。”
叶医官却是如何不敢相信,本就病态的脸色更是白的没有血色,只是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明明已经滑过胎了,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的。”他忽然一连串的咳嗦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忽然‘哇’的一声,吐出大口血来,整个人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太后被他吓到,顾不得自己腹部传来的阵痛,挣扎着就要下来抱他,被沈薇拦住。
“太后,医官大人可能是气结攻心,您不要着急,我这就把他叫醒。”说罢,回身抽出跟细长的银针捻入叶医官的人中。叶医官慢慢恢复意识,悠然睁开眼来。
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对床上的太后说的,他说:“微臣对不起太后娘娘。”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被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如果眼前不是美妇少年,不是太后御医,该当时多么美好的景色,背景大概也会切换成如血的夕阳,恩爱的恋人吧?
她都是在想些什么!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后腹中的死胎要赶紧堕掉啊!收拾收拾心情,沈薇咳嗦两声打断二人的含情脉脉,“叶医官,你方才说太后娘娘已经滑落一胎?”
叶太医点点头,脸上表情有些痛苦,又是剧烈的咳嗦一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