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她以为,他只是害羞,只是拉不下那个面子――她以为,他真的原谅她了……
温如是吸了吸鼻子,他怎么能够这么做,在她沉溺进他的温柔呵护,在她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时候,亲手给了她致命一击!
十月末的温度凉爽宜人,温如是却只觉得一阵阵刺骨的寒冷。
夜里楼迦若还是像往常一样拥着她,温如是趴伏在他的胸口,显得异常的温顺乖巧,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语声温柔:“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温如是垂眸微笑,眸光缱绻,低声缓缓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是皇帝,也许,我们会更幸福一些。”如果他不是皇帝,她就不用跟别的女人去争他。她喜欢他,很喜欢,却因着这份喜欢更加不能容忍与别人分享。
温如是的爱情很自私,容不得一粒沙子。她缓缓阖上眼,不再等待他的回答。
怀中的女人呼吸均匀,似已入眠,楼迦若却没有一丝睡意。明日就是赏花宴了,虽然与会的大家闺秀众多,其实人选早已内定,只不过就是去走个过场而已。
太尉的女儿安云欣,年方十六,知书达理、能文能武,重点是娶了她,朝中的武事便能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立安云欣为后之事势在必行,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皇帝,都不会拒绝掌管军事的太尉示好。
楼迦若低头,她的睡颜绝美,唇色犹如清晨的花瓣娇艳,浓淡适中的柳眉微微轻蹙着。如果他不是皇帝……她还会不会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楼迦若不想知道答案。
他收紧双臂,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卯时的天还未亮,为了不扰了温如是美梦,楼迦若只让人留了一盏烛灯,等随侍们为他换好朝服,他正待提步,就听她轻轻唤了声:“迦若。”
回头只见她在锦被中支起身,乌黑柔亮的长发逶迤在榻上,明亮通透的双眸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明明灭灭,整个人单薄得有些脆弱。
楼迦若转身将被子拉起盖住她的肩头:“朕吵醒你了?”
温如是摇头,拉着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眸色中染上了蒙蒙的水雾:“我想你今天在宫里陪我。”只陪一天,一天就够。
难得见她这么依恋自己,楼迦若几乎都快要忘了那些烦心的事,他弯起唇角,笑容温暖得就像阳光破开云雾,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乖,再睡一会儿,朕很快就会回来。”
温如是低下头,眼中酸涩得承不住那滴重量:“……很快是多久?”
楼迦若轻轻叹气,将她拥进怀里,心底柔软得就像塌了一角:“晚膳之前,朕一定回来陪你。”也许他不该剪断她的双翼,将她一直困锁在这宫中,可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手。
楼迦若顿了顿,轻声哄道,“晚上换身衣服,朕带你出宫去逛夜市。”像对真正的夫妻一样,牵着她的手,出去逛逛街、买点琐碎却并不一定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儿,她或许会像他一样期待这样的相处方式。
温如是微微点头,语声低不可闻:“嗯。”
早朝的时辰将至,楼迦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转身出门,行至宫门却听得一声清悦的呼唤。
“迦若――”
他回眸,温如是长发微乱,一袭皎洁的白色素衣,双足赤'裸立在门边,隔着飘飘荡荡金黄的银杏落叶,她的双眸仿似笼罩在晨间的雾气中,恍恍惚惚凝着露珠的辉光。
“不要忘了,”温如是笑得潋滟,眼底却藏着清清浅浅的忧伤,“我在这里等你。”
她轻薄的长裙被晨风吹起,衣袂飘举,弱不禁风,衬着巍峨庄严的殿阁背景,显得无比的寂寥。
楼迦若的心中蓦然就升起了一片绵绵密密的刺痛,他弯了弯嘴角,柔声回应:“好。”
楼迦若最后终是离开了,温如是无力地靠在门边,有人将披风搭到她的肩头,听声音仿佛是连翘:“娘娘,皇上都走远了,外面太凉,咱们还是进去罢。”
温如是直起身,拢了拢肩上墨色的羽缎披风回身入内,赤'裸白皙的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板,沁凉入心,她背脊笔挺,语声低缓:“连翘,你不是有个兄长在皇上身边当金刀侍卫嘛……”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果其中一定要有人退让,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她!
赏花宴中衣香鬓影,跟一众莺莺燕燕相比,其间最为出色的还是要属太尉之女。安云欣今日身着一件火红的长裙,眉目爽朗,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英姿气韵,确实有大家之风。
席间的才艺表演各有千秋,安云欣的剑舞刚柔相济、身若惊鸿,一出场便艳压群芳。
楼迦若稳坐在高位之上,视线在她英姿勃勃的面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浮现的,却是清晨孤孤单单地立在宫门的那个寂寞身影。
他指尖微动,正待起身,却见手旁递过来一个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盘,盘中是支华美的镶玉鸾凤金钗。太后温声徐徐道:“皇上,该为胜者颁奖了。”
环目四顾,太尉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安云欣盈盈秋波内传送的娇羞,还有太后隐隐的哀求目光,楼迦若指腹拂过那支代表着后位的凤钗,钗头尖利,耳畔有温如是柔软的音调萦绕不去。
――不要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楼迦若深吸了一口气,拈起金钗缓缓起身……
昭桓宫内,温如是抱膝坐在宽大的龙榻上,身上还是晨间的服饰,素衣黑发,整整一天,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榻上等着他,不进食,也不说话。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探进来,房内没有点灯,只有连翘默默地立在一旁,望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
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楼迦若却没有回来。平时有他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上面,才觉得这张床空旷得可怕。
更可悲的是,愈是这种时候,她愈是难以抑制地思念楼迦若。温如是垂眸掩去眼底的水雾,他既然编了个很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了这里,自己也应该留下来陪着她才对,怎能扔下她一个人不管呢……怎么办呢,她不想一个人痛。
温如是仰望着房梁上垂下的一道白绫,那是连翘亲手打的结,应该很牢靠,她微微笑了笑,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娘娘。”连翘皱眉,犹疑不决。
“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温如是轻声打断她的话。
连翘默然退出殿外,皇上已在回宫的路上,但愿兄长的报讯不会遇上什么差错,否则,恐怕整个昭桓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要为娘娘的铤而走险陪葬。
夜色渐深,温如是缓缓下地,素白的裙裾悠悠拂过地面,地板冰凉沁人,她却一无所觉。
这个时候,宫外的夜市应该已经开了,他们现在本该携手游走在热闹的市井之间,手里拿着宫中没有的杂七杂八小饰品,一路品尝过摊上美味的风味小吃,相爱的两个人在街头巷口时不时轻声絮语,相视而笑。
他们本该相依相守,可是,他却食言了。
月色映照下的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纤纤赤足步步行过,温如是轻轻踏上安置在白绫之下的檀香木圆凳,白绫柔软丝滑,她慢慢将下颌探入绫圈。
窗外有三长一短的夜莺清鸣响起,温如是勾起嘴角,清清浅浅地微笑,毫不犹豫地踢开了足下的圆凳。
白色的裙裾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又缓缓飘落。
喉间的疼痛蔓延上耳际,温如是有些透不过气,她平静地阖上双眸――楼迦若,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悔不当初?
第67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十五
温如是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楼迦若不敢想……
当他踏入房中,甫一看到悬挂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那个熟悉身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楼迦若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上前将她抱下来,他的脑子里面只剩一片空白。
她就在他的怀中,悄无声息得恍似只余一具躯壳,螓首后仰,黑发犹如泼墨从他的臂弯垂泻而下,白皙脖颈上的那道青紫明显得刺目。
楼迦若全身发抖,她怎么敢这么做,她怎么敢背着他寻死?!楼迦若嘶声大喊,清朗的语调再也维持不了平静:“太医!快传太医!――”
被粗鲁的侍卫驱赶着一路跑过来的太医见势不妙,来不及停下喘口气,便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上前把脉,一脉过后才小心地抹了把冷汗:“回禀皇上,因为投缳时辰尚短,娘娘性命无碍,只需调养几日便能恢复,不过嗓子受损,最好暂时不要开声说话,下官这就去开方为娘娘煎药。”
榻上的温如是尚未苏醒,颈间的白帛衬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更显得一张小脸可怜兮兮。
昭桓宫内的宫’女、宦官跪了一地,楼迦若的声音阴寒得令人心底结冰:“全部拖出去挨着杖毙,你们娘娘什么时候醒过来,什么时候再停!”
这时候的侍卫可不敢徇情,他们粗暴地拉起哆嗦着伏跪在地的下人就往外拖。殿外一片凄风苦雨,噼噼啪啪的杖责声和着压抑的啜泣求饶,连翘忍不住膝行几步重重叩首:“娘娘心善,必见不得有人为此送命,求皇上开恩――”
“你该庆幸她还活着,否则,就凭你们两兄妹怂恿主子自尽,朕就有一百个理由灭你满族!”楼迦若冷然厉声。
连风中途的外出,昭桓宫外三长一短的夜莺啼鸣,连翘一反常态地在宫外迎驾,温如是刚好能对上时辰的投缳,若说清醒过后的楼迦若再猜不出这是早有预谋的一个局,他就枉为一国之君了!
“将连翘、连风绑起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他恨温如是不信他,更恨她宁愿瞒着他设局,也不愿意坦白说出她不想他立后的话!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看到她悬在梁上那一刻的后怕来得强烈。
殿外的哭声渐微,榻上温如是鸦黑的睫毛轻轻抖动,她张嘴,却痛得说不出一个字。
冰凉的小手迟疑地攀上他的尾指,楼迦若回头,深深凝视她,仿佛看进了她的心里,“你在做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痛彻心扉,想过他会拉着无辜的人为她陪葬,想过如果算计失误,他该如何自处?
温如是口不能言,两行清泪却倏忽而下隐入发鬓。
她不是不清楚他能看破,她能利用的资源太少,怎么可能比得过天子手下的眼线。她也明白他想通后会发怒,温如是只是想赌一把,赌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高高在上的楼迦若又怎么能够体会得到,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布下个明知他会识破的局,该是何等的悲哀?!她是只被他豢‘养在深宫中的金丝雀,除了自己的生命,温如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够令他低头。
她只是不愿跟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也不想独自一人痛苦,温如是只是太自信,确定从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到进屋的距离不足以令她丧命。
楼迦若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痕,指腹在她粉嫩的面颊摩挲,语声哀然,“放心,朕没有立后,当朕站在安云欣面前,心中想到的人却是你,那时候朕就明白,朕已经输了。”
温如是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伸臂抱他,楼迦若没有动,就那么任由她埋进自己胸前。
“你一直问朕,到底有没有爱过你,”漂亮的眸中渐渐弥漫出一丝疲倦哀伤,他的声调从一开始的浮躁,渐渐变得温和平淡,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带着让人心惊的决绝,“朕现在可以回答你,朕爱着温如是,只爱你,没有别人。”
温如是收紧双臂,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楼迦若轻抚过她的发际,指尖微颤,“可是,现在朕很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数月的耳鬓厮’磨,相依相偎,也敌不过“信任”二字。
如果能忘了往日的那些龃龉不和,忘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背叛欺骗,或许在立后一事的最初,两人就能把一切摊开来坦诚相对,只是可惜,他们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