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找来了聂枣。
哀莫大于心不死。
“抱歉,让你看到本宫这幅摸样。”宋氏的声音沙哑,“我刚失去我的第二个孩子,我没能保护的了它。”
聂枣不知道应该接口什么,恰巧宫女递来茶盏,她接过抿了一口,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陈茶。
这本是绝不该在王后的宫中出现的茶。
宋氏显然也发现了,歉疚道:“实在抱歉了,本宫这现在只有这样的茶,新茶……还没送来。”
这感觉实在不是很好。
聂枣还是狠狠心开口:“无妨,王后不如直说此次叫小人前来有何需要交代。”
宋氏轻叹了口气:“那就先劳烦你听一个不怎么好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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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从十岁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楚国的储君,做楚国的王后。
虽然只是政治婚姻,但她确实喜欢这桩婚姻,不如说,她的确喜欢芈君辽。
在那个连少女都算不上的年纪里,宋氏能见到的男子屈指可数,除了家族里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就数芈君辽了。而因为宋氏嫡长女的身份,那些被家人交代过的男孩子甚至都不敢同她说话,惟独芈君辽不止敢和她吵嚷,更敢带她出去玩。
他带她听戏,带她见识灯会,甚至带她斗蛐蛐,宋氏整个童年是被芈君辽点缀的。
十五岁嫁给芈君辽的那年,宋氏对自己说,她一定要和芈君辽白头到老,做一对恩爱君后。
刚开始的两年也的确如此,尤其那年芈君辽被刺杀中毒昏迷不醒,宋氏不惜亲口为芈君辽吸出毒汁,衣不解带守在床前照顾。芈君辽醒来后,感动不已,流水般的赏赐往王后宫里送,更送了一块见令如君的令牌给宋氏。
他对她说:“只要我做一天王,你便是一日的王后。”
真真是感人肺腑。
只可惜,第三年,宫里来了一位天女似的女子,白清清。
芈君辽赐了她清妃的名号,还在宫中特地为她建了一座清心殿,以讨她欢心。
白清清喜欢梅花,芈君辽就命令人砍了满园的树木,栽上一株株梅花。
白清清喜欢字画,芈君辽就搜尽各国寻找各种昂贵甚至失传的名家字画,送到白清清面前。
而那一年,怀了孕的宋氏每月见芈君辽的次数少得可怜。
她那时还不曾在意,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大腹便便,无法侍候芈君辽,芈君辽这才移情别处。
但等她生下大王子的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因为次年白清清也有孕了。芈君辽甚至没见过刚出生的大王子几面,就陪在白清清身边,体贴关怀,恨不得捧在手心怜爱。
宋氏这才明白,他并不是介意妇人大腹便便,他只是单纯的,更喜欢白清清。
也便是从那时起,宫中内侍的态度都变了,就算她是王后,就算她出身宋家,得不到王上的宠爱,她依然什么都不是。
唯一让她心存幻想的是,芈君辽每年陪她回宋家时,仍是和她做出一副恩爱模样。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不过是芈君辽笼络宋家的手段而已,最可悲的是,宋氏连回家诉苦的资格都没有,她的亲生母亲在几年前已经过世,而父亲则根本没有精力去应对她的哭诉。
也许是天罚,白清清的儿子没有生出来,她流产了。
芈君辽想尽一切办法让白清清开心起来,然而不知是谁栽赃嫁祸,竟有人从宋氏的宫中搜到了诅咒白清清的蛊人。芈君辽罚宋氏和大王子跪在白清清的宫前认错,自己却陪着白清清去宫外散心。等芈君辽回来,宋氏拿着他赐的令牌去求助的时候,宋氏还不到2岁的儿子已经死在了烈日下。
抱着孩子僵硬的尸体,宋氏哭得眼泪都流干了。
这是他们大婚的第四年,才不过十九岁的宋氏仿佛一夕老去。
芈君辽终于像是良心发现,赐了些补品给宋氏,还特地来探望了她几次,不料宋氏却拒之不见,还摔了那些补品,见状,芈君辽干脆拂袖离去。
那时候宋氏真的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
可说来讽刺,宋氏还没死掉,本就体弱又流了产的白清清倒是先死了。
芈君辽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通宵嗜酒,醉倒宫门,迅速憔悴起来。
宫妃无人敢过问,大家这才终于想起了宫里还有位王后。见到这个样子的芈君辽,宋氏到底还是心软了,再怎么恶劣,这也是她唯一倾心爱过的人,她指挥人收拾残局,照顾芈君辽。
数月后,芈君辽终于恢复了神智,对自己当年对宋氏所做后悔不已。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只要人是好的就行。
宋氏这么天真的想着。
没想到,两年后,会再出一个季雨莲。
芈君辽故态复萌,熟悉的一切再次上演,不过好在这一次宋氏没有怀孕,她可以冷眼看着季雨莲成为第二个白清清。
只是到底不同。
第二年,季雨莲替芈君辽生了一个儿子,这是个在期待中出世的王子,芈君辽喜得眉飞色舞。
而季雨莲提出要王后之位,她生了王长子,自然有资格来争夺属于她的东西。
多么的可耻,比当年的白清清还要可耻。
宋氏不答应,宋家也不会答应。
宋大人一边怪着女儿的肚子不争气,一边雪片般的上书。
被激怒的芈君辽在一个雨夜冲进宋氏的宫中,强行行了房事,边做那种事边说:“你不就是想要个儿子吗?我给你啊。”
宋氏几近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再次有孕了。
没什么能比一个母亲更坚强,她的全部支柱都变成了这个孩子,她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护住它。
但很显然,就聂枣目前所见,她没能。
宋氏惨笑着对聂枣说:“……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惜重金也要找你来么?我要芈君辽后悔,后悔的生不如死,我要他比我还痛苦,比我还惨……只要你能做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整个楚国……”
“……什么都无所谓了,本宫要他和那个女人为我死去的孩子们付出代价。”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之前聂枣只知道楚国的王是个渣,却没料到他能渣到这种程度。
跟芈君辽比起来,魏离简直是个乖宝宝。
有宋氏的安排,到楚王的近前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到芈君辽本人之后,聂枣才明白为何宋氏明知芈君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仍旧挂念。
他实在长得非常纯良,眉目秀致,看起来就像个温文书生,怎么瞅都无法和宋氏言辞中那个人渣联系到一起。
果然人不可貌相。
再见到季雨莲的时候,就完全是意料中了。
那是个标准的白莲花般的女子,一双似蹙非蹙眉配上尖巧的下巴、灵秀的五官,如何不惹人怜爱,再加上一副弱柳扶风的身段和细声细气仿佛谁欺负了她般的语调,只要男人还有一丝怜悯之心,就没法不对这种女人心软。
与她相比,宋氏的端方大气就显得那么粗粝而温吞。
当然,聂枣对这种女子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是个人的生存方式。而且竞争对手是这种类型,实在让她松了口气,还有什么比固定喜好模式更好模仿?更何况比起已经生子过不算年轻的季雨莲,她自然能扮演一个比她更年轻更貌美更白莲花的女子。
每季芈君辽都会去楚都外郊的青莲寺上香祈福,而且不带任何妃嫔。
花了点钱买通寺里的小沙弥,聂枣一身素衣戴了个白面纱蹲在青莲寺内的梅园。
刚刚初春,梅花还没落尽,点点粉红缀在枝桠间,清冷中泛着淡淡幽香,美不胜收。
芈君辽被小沙弥领进来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白衣胜雪的女子背对着他微微抬手,梅瓣旋转而落,飘零在她的指尖。她轻轻摘下护面的面纱,托着花瓣的手送到近前,在清风中飘来一声轻笑,也极矜持。
“清……”芈君辽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白衣女子似乎被声音所惊,诧异转头。
仿佛冰雪所砌成的容颜,随着轻转的动作,一点点闪现,单薄而剔透的唇,泛着水光的眸,精巧的鼻梁,以及,一颗缀在鼻梁上清淡的泪痣。
聂枣完全不出意料的看到芈君辽露出一副被击中心脏的震惊表情,然后大踏步朝她走来,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的手腕,拥她入怀。
“清清……”芈君辽的声音掺杂着哽咽和狂喜。
这个也不出意料。
聂枣找杜青要了一份白清清的画像。
画像上的白清清除了和季雨莲如出一辙的白莲花外,更在鼻梁上多了一颗淡色的泪痣,这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平心而论,她易容的比白清清要美,不过,在芈君辽的心中,大概已经把已死的白清清无限美化过了。
在芈君辽的怀里,聂枣仿佛受惊般用力挣扎。
当然,她有控制力气,万一暴露出堪比壮汉武力值,就不符合一个白莲花美人的设定了。
芈君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聂枣。
聂枣自然是吓得转身就跑,这里必须要注意的是,跑步的姿势要优美,要赏心悦目,还有不能太快――男主角追不上那这出戏就白演了。
追上聂枣,芈君辽拦住她的去路。
“姑娘,孤……我并无恶意,只是你让我想起亡妻……”芈君辽垂下眸,做忧郁状。
亡妻……
亡妻你妹啊!
你明媒正娶的宋氏明明还活着!
“是这样么……”聂枣扬起了头。
“我绝对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只求姑娘能让我多见几面……我这几日都会在青莲寺……”芈君辽垂头,“我也不瞒姑娘,孤正是楚王,在楚国境内,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
眸光闪动,端得是情深意切,光看那张脸,大概十有八九会着了他的道,“只求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聂枣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于是,芈君辽让护卫把她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