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言,皱眉不语。
李嬷嬷打量老太太的脸色,心知她老人家不喜宝玉从前好玩风流的样,遂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说,“怕是那玉打进了二爷的体内,融进血里了。若是有法子根除掉,咱们真正的宝二爷就能回来喽。”说着,李嬷嬷便垂泪,哭声不止。
“他现在如何?”贾母问。
李嬷嬷呜咽道:“糊涂着呢,我来这的时候他还一会儿喊林妹妹,一会儿喊宝姐姐的。”
贾母皱眉,低声问道:“可看紧了,别叫外人听见。你们几个,管好嘴。”
李嬷嬷连忙点头,拿命作保。如今荣府的规矩,赏罚分明,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万万不敢造次。
“吩咐厨子,近来多预备些补血的饭食,人参补汤也要,日日给他喝。”贾母招手让李嬷嬷近身过来,低声吩咐道,“但凡他糊涂的时候,你便跟他说林姑娘订亲了。他若问那家的人,什么样,你尽管挑好的扯皮去。记住,话不能外传,只忽悠宝玉用。”
李嬷嬷赶紧点头,回头便依贾母的话谨慎行事。
李嬷嬷趁着宝玉现在糊涂,一进门就在他耳边嘟囔定亲那一句。宝玉吓得眼睛凸出,抓着李嬷嬷的胳膊重复问。
李嬷嬷一再肯定的告诉他:“林姑娘订亲了,对方是朝廷一品大员的长子,一品啊!听说那位爷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与林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噗,噗,噗……”宝玉连吐七口血,晕死过去。
李嬷嬷吓够呛,请了大夫说只是一时郁结吐血,才松口气。小丫鬟们收拾地上血渍,用白布一擦,涮洗在水盆里,盆地边沉淀出一层绿绿的细砂。李嬷嬷叫人换清水,再看,果然是碎玉渣。
至此,李嬷嬷方明白老太太的意图,禁不住翘起嘴角看宝玉。
宝玉刚醒,眨着桃花眼,不解的看着周围的人,捂着头问:“我怎么了?怎么晕了?”
李嬷嬷忙奉上刚熬好的参汤,笑着喂他喝下。
宝玉伸手乱摸枕头周围,疑惑道:“书呢,上次那本书我才看了一半。”
李嬷嬷大喜,忙“嗳”了一声,吩咐茗烟去123言情书局再买一本回来给宝玉。
……
王子腾这两天候缺在家,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到哪儿他似乎都能闻到屎味。可苦了他身边的小厮,一天要给他打水七八次洗澡用。王子腾每次把自己的脸皮和周身搓红了才肯罢休。就这样,王子腾还觉得四处臭味熏天。他烦躁的没法子,见人就撒火。
贾政贾琏到的时候,王子腾正在抬脚踹骂小厮。
王子腾意见荣府的人,眼睛都红了。他以为二人来跟他道歉,架子拿起来了,都不曾起身客气的迎接一下。
贾政贾琏见他这样,心中不屑,也没有好脸色。贾政直接道,“还有事,就不坐了。今日来就为告知你一件事,我打算休了你妹妹。”
王子腾抬着下巴,正要翘二郎腿。听此话,蹭的一下蹦起来,站到贾政跟前瞪眼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休妻。”贾政慢慢吐字道。
“贾存周,你敢!”王子腾活了,指着贾政的鼻子尖骂。
“怎么不敢,你妹妹一再犯七出罪状,我拖到现在才休她,对她够慈善的了。”
“你胡说什么,我们王家女儿的名声岂是你随便侮辱的?”王子腾大怒,眯起眼,握着拳头。
“人证物证俱全,顺便说下,我的小妾张姨娘便是喝了她送的汤小产了。”虽然贾母说孩子不是王夫人害得,但贾政可不信这个,全都把错归到王夫人身上。
王子腾看了王夫人贪污的罪证,以及周瑞家的亲笔画押的证词,全身颤抖到无话可说。他握着拳头,紧紧的握着,再次想起先前在荣府门口被泼粪受辱的感觉,现在他感受到比那多十倍甚至百倍的侮辱。没有什么比族中女子被休妻更让人觉得羞辱的事儿了。
贾琏见贾政和王子腾剑拔弩张,害怕在这么下去打起来。他们叔侄二人毕竟在人家的家中,容易吃亏。再者说,休妻这件事本就是要低调行事,闹大了他在老太太那头也不好看。老太太能点名叫他来,无非是看重他的办事能力,切不能丢人了。
贾琏赶紧将荣府低调休妻的法子告知王子腾,解释道:“这样便顾及王家的面子了,也能保全你们王家名声。我这有一份文书,只要您签下保证不再追究之后的事,此事便就定了。二太太会以‘暴毙而亡’的方式离开荣府,我们已派人在扬州置办一处宅院,还算舒适,还会派人伺候她终老。只不过自此以后,她再不是荣府的二太太了,也不能是您的妹妹了。舅爷若不放心,大可以派自己人去跟着。”
王子腾平息了怒气,羞辱感却越来越多。证据俱在,他想帮妹妹狡辩都不成。此时此刻,他真恨不得没这个妹妹。给他丢人、让他们王家受辱的女子,怎会是她们王家的女儿!
“派人就不用了,我们已经不是兄妹了。”王子腾大笔一挥,在契约书上签字画押,立马赶人道,“定好什么时候办‘丧事’通知一声,‘丧事’一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再没干系,老死不相往来!”
“好!”贾琏干脆道,他巴不得这样。这话回去禀告老太太,估计她老人家会跟自己一样开心。
贾政松了口气,这样完美的解决王氏,超出他的预期。真不错!至于扶正的事儿,回去慢慢来吧。
王子腾眼瞪着叔侄二人去,紧急地攥拳头,内心诅咒他们荣府一家子都不得好死。等着瞧,他必定要把荣府夷为平地,誓不罢休!
探春宝玉的亲事还没着落,在俩孩子亲事订下前,贾母责命贾政贾琏等知情者一定要对王夫人保密。
……
适逢迎春生日,这一日,贾赦也邀请顺天府尹秋和她的儿子们来府里。
贾赦早就被贾母告知要留意尹秋,他便求林如海做中间人。三人聚在一起吃两次酒,聊几句,渐渐地贾赦和尹秋便相熟了。
贾赦这次请尹秋上门吃酒,在情理之中,也很自然。
日子是贾母故意吩咐定下的。贾母意在相看尹尚,顺便也想让俩孩子先见一面,看看是否合眼缘。
☆、5第85章
贾赦老早就候在南大厅等人,听说尹秋带着儿子们上门,赶忙迎到二门处,正与他们父子相遇。贾赦与尹秋上座,贾赦便和他引荐贾琏、宝玉、贾环、贾琮等子弟。尹秋挨个打量一番,笑眯眯的点头,跟贾赦道:“都不错。年长的瞧着聪明伶俐些,必是一把好手。宝玉这孩子我早就有所耳闻。”
“噢?”贾赦挑眉。
“当年荣国府令弟媳诞下一名衔玉男婴,可谓是名动京城,当年我从贱内也略微耳闻过几句。”尹秋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再次打量一眼宝玉。眼仁浑浊,精神欠佳,这孩子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似得。看来这有玉的孩子还不如无玉的机灵。
贾赦转而仔细打量跟着尹秋来的两孩子。尹秋的三子尹尚,年十六,丰神俊逸,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眸光炯炯有神。尹尚此次虽初到荣府,却没有一点的不适的生疏感,反而露出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样。
才刚尹家父子进门的时候,贾赦打眼一瞧尹尚,就觉得这孩子了不得,将来肯定出息。贾赦下意识的高看一眼这孩子,他不知道老太太那头怎么想,他这里肯定是十成十的同意了。
尹尚得了父亲引荐,规矩的给贾赦再次打行礼,面挂着淡淡的微笑。贾赦赶紧客气的起身,扶他起来。尹尚笑了笑,对贾赦又微微点了下头,以示谢意,他随即便退到一边去。原本站在尹尚身边的弟弟尹文笑容灿烂的走出来了,待他父亲引荐的话一说出口,他便脆生生的出言给贾赦作揖行礼,动作很到位,看得出是个乖巧的孩子。
贾赦眼前一亮,也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才刚他单单注意尹尚,倒没仔细瞅这孩子,越瞧越耐看,而且是个爱笑的机灵鬼,讨喜极了。贾赦拍拍尹文的肩膀笑问他多大年纪,如今读什么书之类。
尹文笑:“过了生日十四,已经不大读书了。”
“哦?”贾赦好奇了,还有这么实诚的孩子,不读书就真敢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出来,不怕扫了他父亲的面子?贾赦转头看向尹秋,微微挑起眉。他哥俩还算熟,开个玩笑没什么干系。
尹秋笑:“你还不知?我这孩子跟你那环侄子一样,在李将军麾下的军队历练呢。”
“噢,瞧我这脑子,想起来了,当初母亲托我办环儿的事儿,还是让妹夫劳烦你坐中间人才成的。”
尹秋笑着摆手:“小事一桩。”
贾环这时笑着站出来,与尹文站在一起,哥俩儿看起来很熟稔。
宝玉迷迷糊糊的,身子打晃儿。
贾赦呵呵笑了两声,对于宝玉这孩子他不想置评,就当没看见。贾赦吩咐下人预备酒菜,又问尹秋和孩子们有什么忌口没有,叫厨子照着主子们的喜好来。
尹秋父子一一客气的答了。
贾赦发现宝玉要张嘴,赶紧打发他:“你二姐姐今儿个不是过生日么,你代我们过去应酬去。”
宝玉一听此话,眼睛发亮,忙欢喜的跟贾赦和尹秋告辞,转身去了。
尹秋笑:“这倒巧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拜见一下你家老太太?”
贾赦笑着点头,起身带路,请尹秋他们来到贾母的花厅内。
王熙凤、迎春等伴在贾母的两侧。今日是迎春的生日,她自然穿的喜庆些;赭红色掐牙镶边月季花纱衫,浅金底妆花百花裙,瑶台髻里插着扭丝金凤步摇,一对攒珠蝴蝶样的银簪;粉面红腮,端丽冠绝。迎春站在贾母身边,离贾母最近,也算是人群最中央了,十分显眼。只消看一眼,便容易被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吸引目光。
贾母受了尹秋父子的拜礼,笑着嘱咐贾赦好生招待,便由着他们去了。
尹秋起初以为贾母有引荐孩子们的意思,后来看着又不像,料知自己多想了,事有凑巧,不过是日子正好碰上了人家姑娘生辰罢了。尹秋没多想,随着贾赦去游园,一边赏景吃酒,一边考校孩子们、切磋才学。
贾母这边也开席了。
人家父子俩走了许久了,迎春还是低着头,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幸亏没人发现她的窘状,迎春小心脏扑腾乱跳到饭后才稍稍缓解。
贾母请了戏班子,笑着让寿星先点几出戏。
王熙凤见迎春不吭声,用手指戳了她胳膊一下,笑道:“老祖宗让你点戏呢。”迎春慌忙应承,随便说个名字来。
贾母笑了笑也没难为她,转而叫探春春、惜春等去点。探春看眼不大精神的王夫人,将戏折子递了个过去,请嫡母点戏。王夫人晃了下神,看眼探春,把戏折子推了回去。
“你们点吧,我听个热闹就成。”王夫人哀声道。
迎春惧怕王夫人现在这样,也不知如何应对,点头自己点了两出,转而交给惜春。惜春素知老太太癖好看些新鲜的故事,特意点三出偏门的没听过的戏。
宝玉乐呵呵的看着在座的姊妹们,高兴之余,忽然想起独独缺少的两个姊妹,林妹妹和宝姐姐。好可惜啊!宝玉悲从心来,唉声叹气,整张脸垮了下来。
探春笑他:“又什么事儿让咱们宝二爷心中不爽利了?”
王夫人心气儿不顺,耐不住这样的热闹,起身跟贾母赔罪告辞。她路过探春身后,刚巧听到这一句,一下子火冒三丈。王夫人狠狠地白一眼探春的后脑壳,立马把她叫到跟前来。
“素日知道你是个掐尖要强的,当你不过是在奴才们跟前张狂,如今真厉害,欺负到你宝二哥头上了。自古嫡庶分明,天差地别,这道理你不懂?难为你往日在我跟前一副乖巧样儿,原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探春脸皮儿薄,最是好强。王夫人这样说她,她哪受得了,立马落泪哭了。
王夫人眯起眼,上手就掐探春胳膊内侧一下,探春疼得要叫,王夫人先出声骂道:“不许出声,更不许哭。今儿什么日子,难不成你要给你二姐姐和老太太添堵?你扫了兴,看他们以后喜不喜你!”
王夫人一句话,吓得探春把眼泪和哭声都憋了回去。这时候,贾母被王熙凤哄得笑累了,发现探春不在,目光扫向王夫人这边来。王夫人赶紧露出笑颜,松了手,理了理探春额前的碎发,就好似慈母关爱女儿一般。
“回去好生做坐好,别叫人看出来。不然,你自己心中该有数。”
探春受了威胁,抽了抽鼻涕,脸上勉强扯出笑颜,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王夫人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子,觉得没问题了,方带人离开。
王熙凤陪着贾母嗑瓜子,才刚那一幕她早眼尖的看明白了。呵呵笑两声,跟贾母道:“只怕咱们三丫头受了委屈。”
贾母心里明镜着,吐了口里的瓜子皮,“嗯”了一声。
王熙凤有些激动,眼巴巴的看着贾母:“三丫头那里――”
“今儿个二丫头生日,不提不开心的。”贾母道。
王熙凤笑着应承,看眼悲愤的探春,倒有几分同情她。不多时,一折戏唱完了,王熙凤再瞧探春,她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笑容了。这丫头好强,估摸是把事儿藏心里头装作没发生了。
王熙凤无奈笑了笑,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平儿陪着王熙凤瞧了五出戏,便请二奶奶回房去养胎。眼看下月就要临盆了,坐久了容易伤神劳累,小心为上。
王熙凤回房躺下,突然感慨道:“算一算日子过得真快,老太太这酒预备给俩姑娘订亲了,转眼不就得嫁出去?”
平儿笑:“那不算什么,等奶奶肚子里的哥儿生下来,瞧着他长大的日子才叫快呢。”
“不用等他,就看着巧姐儿都觉得自己快老了。”提起女儿,王熙凤满脸堆笑。
“哎呦,巧姐儿可是二奶奶的贴身小棉袄,暖心窝着呢。劳累不着奶奶,二奶奶依旧是貌美如花。”平儿和王熙凤哄笑一阵,即说道,“我看尹家公子不错,老太太果然慧眼识人。只盼着咱们巧姐儿将来也有这福分。”
王熙凤点点头,脸色正经起来:“愿他老人家长命百岁,我们这些小辈们就有福喽。”
平儿知道二奶奶说的是老太太,脸色也严肃下来。比一比三四年前的荣府,再看现在当下,真是多亏了老太太的功劳。换谁都舍不得她去是的。平儿想着贾母的年纪,难免思及她早晚会有去的一天,免不得心塞难过。
“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平儿声音低低地跟着王熙凤重复。
王熙凤瞧她神色不对,知道自己带歪了她,忙笑骂她一嘴,打发她回贾母那儿打探消息。
贾母听完戏,借着小憩的功夫,留下邢夫人、迎春和李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