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的样子初成了,紫鹃和雪雁瞧了都说好。
“姑娘也别整日为这个劳神了,急什么,二姑娘怀胎十月,姑娘有的是时间做这个。”紫鹃笑道。
黛玉摆弄手里的小衣裳笑:“也不是,还得备一份儿女娃穿的,做万全的准备才好。别到时临阵抱佛脚,没了章法,显得咱们不诚心。”
“还是姑娘心细,想得周全。那边传话说是男孩,我们就都寻思肯定是男孩,没想别的,一旦不是还真是……”紫鹃看着衣服上刚成型的虎头,尴尬的笑了笑,总不能把这衣服给个女娃穿。
黛玉淡淡笑,目光又专注在衣服上,继续绣虎头:“尹家盼着男孩呢,也在常理中。”
“若我说,就算是女娃也没什么不好。二姑娘刚嫁过去便怀孕了,这是才是头胎,生男生女有什么要紧的。”雪雁撇嘴不服道。
紫鹃笑:“是这个理儿。”
黛玉也笑:“我才不管男女呢,我都喜欢。”
众人又是笑。
林如海今日归得早,便同孙氏一遭儿来瞧黛玉。还未进门,夫妻俩便听见满屋子里洋溢着笑声,二人相视一笑,皆发自内心的为黛玉高兴。
林如海握住孙氏的手,低声道:“玉儿的事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老爷,我们是一家人,孩子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在我心里头,玉儿的分量可比诚哥儿重。”孙氏抬手,坚定地看着林如海,以表明心迹。
林如海会心一笑,更加握紧了孙氏的手。孙氏自打嫁给她,一直温婉如水,瞧她的时候也从未直视她这么久。她如今这样看自己,可见其胆魄和决心了。
有继母如此,许是不会亏待黛玉了。不过这孩子的事儿,他还是会上自己的那份儿心。毕竟前车之鉴不可不鉴,他万不可再辜负了黛玉。
“老爷心中女婿的人选定了么,就是他,不改了?”孙氏进门前,突然发问。
林如海愣住,转即轻柔的笑:“还要看玉儿的意思,这事儿一会儿劳烦你去问。荣府老太太那边是早同意了的,她看人素来准,早前又不知派了多少人彻查那小子的底细,该是没什么问题。”
孙氏点头,垂眸琢磨道:“上次得幸见过一回,我瞧那孩子的性儿不一般,有些傲气,就怕对咱们家玉儿……总之,家世地位再好,要紧的是俩人相处得来才行。玉儿看似是个有性儿的人,其实我最了解她,比谁都心思细腻,比谁都善良,最懂得隐忍谦让。也便因为这个,我才怕玉儿嫁过去受气,到时候怕咱们担心还不肯说。”
林如海蹙眉,倒没想到这一层。难不得老太太先前传话,一顿嘱咐他一定要确认黛玉的态度。她老人家莫不是跟孙氏有一样的想法?
家里没个女人还真不行!
林如海心里叹了一声,叫传话的丫鬟喊话,方携孙氏进门。
黛玉闻声,早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来,行礼。
“好孩子,这两日我和你父亲见你足不出户,来瞧瞧你有什么小秘密呢。”孙氏半开玩笑道。
黛玉掩嘴偷笑,努嘴给孙氏和林如海示意桌上的针黹。林如海起身去瞧,看见完工一般的虎头,笑问:“这是做给你――”
孙氏忙道:“必然是送给她未出世的小外甥的。我怀孕的时候,玉儿早给诚哥儿做了一套。”
“哦?”林如海挑眉,他刚才确实是要说诚哥儿的,故而笑问孙氏,“却怎么没见他穿?”
孙氏看眼含羞半低头的黛玉,对林如海笑道:“老爷,我这不是没舍得么,寻思等过节的时候再让诚哥儿穿上,好给老爷一个惊喜。”
黛玉绞手帕,笑着跺脚道:“太太,瞧您,给说出来了!”
“好孩子,我这话可是为了你呢,你父亲担心你只给外甥做衣裳不给自己弟弟。他吃醋了!”孙氏掩嘴笑。
黛玉故作恍然状,笑着看林如海。
林如海瞧这娘俩都笑话他,无奈地摇摇头,故意强调道:“好了,是我吃醋,担心我的好女儿偏心,只想着没出世的外甥不想着自己的亲弟弟。”
“你瞧,我说呢。”孙氏故意对黛玉道。
黛玉被逗得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咯咯直笑。素来严慈的父亲你那个有今日‘不正经儿’的样,实属不易,自要趁此机会多笑笑才够本呢。
一家三口乐够了,吃了茶,稍安静下来。
孙氏打发走屋里的闲杂人,只留下两个跟黛玉亲近的丫鬟。
黛玉心料他二人有正事跟自己说,面色严谨起来。
“好孩子,我问你,前段日子你在荣府,是不是见过张太傅的小儿子张岚?”孙氏问道。
黛玉微微一愣,迟疑了下,稍点点头,颔首回孙氏道:“那天他留在荣府吃饭,特意去外祖母跟前致谢,故瞧过一眼。”
“你瞧这屋子里都是在家人,你不必忌讳。跟我说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孙氏索性直接问。她不想这件事有什么误会,弄得不清不楚。反正是一家人,话最好说得明明白白的。女孩子家嫁人一辈子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黛玉头低得更深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氏看眼林如海。
林如海当即劝黛玉道:“今日我便是想亲耳听你的准话,女儿家的婚事非同小可,你要慎重。在我们跟前你不用觉得害臊,你爹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跟父亲说说,到底怎么样?你若见那厮一眼,便心生厌恶,出不来半点情分,任家世再好咱们也不嫁!”
黛玉被林如海一番话感动了,偏偏又觉得害臊,只好用手捂着脸点头。
孙氏松了口气,看眼林如海,林如海正笑眯眯的洋洋自得呢。看来他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早就是一百二十分的满意了。
孙氏拉住黛玉的手,确认道:“我们想听你亲口说。玉儿,你与张家小爷张岚的亲事,可否愿意?”
黛玉愣了下,稍稍抬眼,在孙氏的鼓励下,小声答应道:“愿意。”
孙氏反而眨眼一笑:“倒也不用这么急,回头我们俩家还会安排你二人再见见呢,那时做决定也不迟。”
黛玉惊得抬头,抿嘴看着孙氏,转而跑到林如海身边撒娇:“父亲,您瞧瞧她欺负我呢。”
林如海眼看着俩女人在他跟前耍宝,捋着胡子哈哈笑。有妻如此,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原本林、张两家的长辈们便有意结亲,此番两家安排见面、相看,便算是正式议亲的前奏了。很快,两家见面的日子就敲定下来。好事都着急的,便定在了本月二十八日。
……
薛家自薛蟠安顿下来之后,也开始操心宝钗的婚事。
白雷中意于宝钗,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无偿帮助薛府和薛蟠。
上次跟王媒婆闹出那出事儿之后,薛姨妈早就断了蒙古王爷的念想。一时间又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薛蟠这些日子跟白雷相处的十分不错,便顺势引荐做妹夫。
薛姨妈起初不愿,嫌弃白雷的家世出身不好。但转念想,如此可以留宝钗在京城,她们家如今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破落的商户,但宝钗嫁给捕快还算是个低嫁,宝钗该不会受委屈。婚后薛家搭些钱,给他们小夫妻置办些宅子和田地,足够他们生活所需,倒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安顺平稳,好是好,确实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没什么意思。
薛姨妈有点不甘心,但她心里明白,日子只能这么过下去了。
就在薛家准备安然接受白雷提亲的时候,几位衣着异服的蒙古嬷嬷突然上门,领头的婆子手持宝钗的画像,告知薛家人,宝钗被蒙古王爷瞧中了。
☆、第109章
原来当初王媒婆跟薛姨妈闹翻的时候,已将宝钗的画像递了上去。当时并未使钱通关,恐怕连王媒婆自己也没想到,薛宝钗竟然就这么被选中了。
这回塔塔部落的蒙古王爷在京选妃,并不是很正式,规矩也不像京城这边正经王爷选妃那样苛责。王爷亲自过目了画像,便会交由下属出钱资给这些姑娘家作为补偿。与此同时,会有嬷嬷们来验明正身,确定姑娘们真如画像所长的那般貌美,更要验明其身清白。
塔塔部落是马背上出生的民族,不管男女都善骑射。相较于汉人女子,部落里的姑娘们更显得豪爽,很有男子气概。男人嘛,都喜欢安静贞顺些的女子;特别像江南女子那种温柔婉约、貌美如花,男人最为喜欢。大户人家的女子还多才多艺,在爷们喝酒的时候,能弹琴唱歌助兴,何其美哉!
故此,在塔塔部落,男人都以纳娶汉人女子为傲,这件事甚至成了彰显身份的象征。
蒙古王爷派来到薛家这几个嬷嬷个个严谨谨慎,她们都怕自家王爷的暴脾气,就怕事情没办好回去受鞭子。
领头的嬷嬷打量一遭薛姨妈,见她衣着不俗,料想她家果然是个大户。心中将此事看得更重,她笑着展开画像,问薛姨妈:“这画像上的可是你的女儿?”
薛姨妈愣了下,点点头。
“不知夫人可否带我去见一见她?”
薛姨妈听嬷嬷叫她“夫人”,心里舒坦了几分,看来这蒙古人也没那么难相处。薛姨妈随带着嬷嬷们去了宝钗住处。今儿个早上,宝钗来给她定省的时候,衣着得当,钗环叮当,十分的端庄俏丽。薛姨妈心想她就是这么突然带人来,不让宝钗准备,亦能把这几个嬷嬷惊艳到。
小丫鬟一见薛姨妈来,便喊话通报,顺便把门帘子挑起来。
嬷嬷们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领头的嬷嬷狠狠吸了两口,笑嘻嘻的,十分高兴。
“不知这是什么熏香,真好闻。你们中原女子的闺房就是不一样,香得很优雅。”蒙古嬷嬷搜肠刮肚,笨拙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赞美词。
薛姨妈闻到香味儿的时候,脸色白了白。蒙古嬷嬷的“喜欢”反而叫她更忧心。因为她嗅出来了,这是冷香丸散发的味道。这段日子宝钗没再犯病,今早儿上还生龙活虎的,好得很,怎么会这么快转眼就发病了?
薛姨妈沉着心,率先进了屋,蒙古嬷嬷们紧随其后。
薛姨妈一见着女儿惨白的手忙脚乱的穿衣,脸色当即黑了下来。蒙古嬷嬷们见此情景,破觉得尴尬,赶紧转身出去。
“莺儿,小姐在休息,你怎么不出来说一声!”薛姨妈恨恨骂道。
莺儿看眼宝钗,杏仁眼水汪汪的,饱含着泪。她噗通一下跪下,哭诉道:“太太,奴婢知错,奴婢刚才在榻边陪着小姐,不小心睡着了。才刚一听见动静,跟小姐一样惊醒了,还没来得及……您就来了。”
“一个奴才,竟还伶牙俐齿的,看来往日我太纵容你!”薛姨妈气得拍桌,转而看着宝钗,因她脸色不好,故才没对她说什么。
“妈,外面那几位嬷嬷是什么人,眼生的很。”宝钗匆忙穿好衣服,身体抖了抖。莺儿眼尖,深情地呼唤一声“小姐小心了!”而后急忙起身,搀扶宝钗在梳妆台前坐下。
薛姨妈见宝钗这样,真不知真假了,她叹口气道:“早不赶晚不赶,偏偏这时候。来得是蒙古嬷嬷,要看看你,若是合格了,择日你便可入府为妃。”
“为妃?”宝钗颤抖着睫毛,睁大眼,仰头看着薛姨妈,“为什么妃?”
“当然是侧妃了!”薛姨妈干脆道,不解的看着宝钗。这话当初她说了不下八百遍了,这孩子以前不是一直拿自己跟黛玉比么,如今好容易有机会超过她了,为何不珍惜?
“侧妃,呵呵。”宝钗惨笑一声,握紧了拳头,“母亲,是不是侧妃恐怕还定不了吧,谁能给保证?指靠外面那几个下贱嬷嬷么?”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薛姨妈皱眉,不解的看着宝钗。这还是她积极要强的女儿么?怎么感觉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宝钗倔强的笑了笑,豆大的泪珠竟悬空掉落下来。宝钗用帕子拭干眼角,苦笑着跟薛姨妈道:“没什么,只是忽然之间想明白许多事,许多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
“不知所谓!现在人就在外面,其它的事儿咱暂且搁一搁,你赶紧换上衣服,打扮打扮。”薛姨妈焦急地催道。
宝钗应承,真听话的穿好衣服,对镜贴花黄,把自己打扮的焕然一新。薛姨妈见她还算乖巧,很满意,高兴地叫几个嬷嬷来瞧。
嬷嬷打量焕然一新的宝钗的确十分美,唇有血色了,两颊绯红,可这不就是上妆涂脂抹粉的结果?将来选她入了王爷府,她肯定要陪王爷睡觉的,能一直带着妆示人?将来王爷若发现她是个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精神的女人,还会喜欢?
几位嬷嬷甚是庆幸今儿个能打薛家姑娘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真没法子见到她平日的真实样子。
薛姨妈极力解释刚才宝钗不精神的原因是刚睡醒,“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几日,您们知道的,脸色容易发白。”
蒙古嬷嬷们一听,明白了,原来这薛家姑娘是因为来了葵水。这倒是可以理解,汉人姑娘柔弱些,听说来葵水的时候都挺娇柔。
蒙古嬷嬷们纷纷笑了,表示理解,便坐下来询问宝钗具体都会什么,另有一嬷嬷没坐,原地徘徊,四处打量宝钗的香闺,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黑木盒。盒子盖子是打开的,里子包着白锦缎的,盒子里排了三个黑药丸,还有余富的地方,估摸是原本还盛装了几粒丸药的,似乎被吃了。
薛姨妈被请了出去,几位嬷嬷位宝钗验身。
宝钗身子总是不时地颤栗一下,每每如此,她便用笑声掩盖自己的问题,与嬷嬷们闲扯。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能胡得了她们这几位资深嬷嬷?蒙古嬷嬷们看透了宝钗的小把戏,知道她是故意掩盖病情。
领头的嬷嬷受到另几位的示意,笑着走到梳妆台前。宝钗正在整理衣襟,忽见此状,连忙扑了上去,一边说要找东西送给嬷嬷,一遍将黑木盒子合上了。
几个嬷嬷就等着看她的反应,瞧这光景,估计这丫头保不齐有什么大病,将来真把她弄进王府里,呆不了两天就死了,也就罢了。一旦她得的什么怪病能传染,岂不是给王爷找忌讳!凭王爷那暴脾气,若查出真相,保不齐就把她们几个五马分尸了。
不行不行,这丫头就是再美,也不能带回府去。她们几个老婆子还要活命呢!
“嬷嬷,嬷嬷?”宝钗把领头的嬷嬷换回神儿了,递上手上的纱花给她们,“这是今年宫里流行的纱花,薛家还没被……我是说这是贡品,宫里头的东西,十分难得,便送给嬷嬷们。”
嬷嬷们都是出来京城,也不大在外走动,更不清楚薛家出什么事儿了。今听宝钗这口气,心生疑窦,又多了一份心。几个人也不敢要那纱花,托了借口,不动声色的告辞了。
薛姨妈十分用心,好准备了好酒好菜,却是留也留不住她们,只好亲自送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