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冷笑几声,面色冰冷至极,神态全然不同她往日慈爱的面容。“蟠儿再怎么也是我儿子,我必会护他到底。不管对与错,我决不允许有人这般羞辱蟠儿!今日的事我心里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薛姨妈说罢,脸上流下两行怨恨的泪。
宝钗也哭了,依依惜别了王夫人,方上了车。薛蟠骑马在前头。共四辆马车,缓缓而行,萧然而去。
☆、第 24 章
车辙声消失了,王夫人依旧立在原处,面目苍凉,很是痛苦。金钏银钏互看一眼,都不敢打搅王夫人,静静的陪着她。
“宝姐姐走了?”
宝玉气喘吁吁地跑来,因跑得急,两鬓微有些凌乱。袭人、麝月等几个丫鬟紧随其后。王夫人没有回答宝玉,仍在发呆。袭人忙扯住了宝玉的袖子,示意他好生对待王夫人。
宝玉这才注意到母亲的异常,劝慰道:“太太别伤心,我这就去求老太太,请他们回来!”
王夫人叹口气,拉住宝玉,身子晃了晃似乎要倒下。宝玉大惊,忙叫人去请贾母。他搀扶着王夫人暂且在梨香院正房歇息,顺便的等贾母来。
王夫人还没回过神儿来。宝玉扶她去哪儿,王夫人就在哪儿坐着,呆呆的发愣。宝玉担心王夫人吓傻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王夫人眨下眼,垂泪的喊一声“我的儿”,就把宝玉搂进了怀里。宝玉猜母亲必然在伤感薛姨妈的离去,自己也想起性儿好的宝姐姐,也难受的哭起来。
琥珀领着大夫进门,正见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这场面好熟悉,才刚薛姨妈和薛大爷不就这样?她们真不愧是亲姐妹,连哭法都一样的。
琥珀忍了会子,见她母子二人哭个没完,也就不等了,“老太太听麝月说二太太病了,特请大夫来给二太太瞧瞧。”
王夫人蹙眉,对扰她之人心有不满。她拭干泪,抬首见来人是琥珀,心里失望至极。上次邢夫人得了个小病,老太太还叫她亲自去送点心。如今她有病了,老太太却这般不重视她。老家伙就算不派媳妇孙媳妇来,也该差遣她身边的第一人鸳鸯过来,就派个小丫鬟来算怎么回事?
“不必看了,不过是头疼,熬一熬就过去了。”
琥珀心中冷笑,知道王夫人得病是假,故意道:“既然大夫都请来了,二太太还是――”
“你没听见我说话么?谁借你的胆子,竟敢顶撞主子!”王夫人瞪一眼琥珀,厉害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对你们慈善些,你们倒真把当成小姐了。今儿个我倒要代老太太好生教训你,来人,掌嘴。”
周瑞家的蹭地一下蹿到琥珀跟前,挥臂狠狠地扇了琥珀几巴掌。
王夫人听着这脆生生的打脸声,心里的气顺多了。琥珀哭得稀里哗啦,不得不屈服,跪地求饶。王夫人丝毫不为之所动,她轻挑嘴唇,边喝茶边听着琥珀的哭求。等茶喝得见底了,王夫人方叫周瑞家的停手。王夫人冲琥珀勾勾手,琥珀惊恐的颤栗,不敢上前。周瑞家的一脚踹在琥珀屁股上,催她快去。琥珀抽泣着凑到王夫人跟前,暂且跟王夫人服软,心里却恨不得把王夫人给咬死。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这个家早晚做主的是谁?今日事你若敢说去,叫你去做鬼。”王夫人口气轻轻地,声音几不可闻。琥珀离得近,听得真真的,吓得全身剧烈颤抖。
“太太跟你说话呢!”周瑞家的吼一嗓子。
琥珀噗通跪下了,忙点头称是。
王夫人抬眼示意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会意你去。王夫人招呼大夫来给琥珀看脸消肿。琥珀的抹了活血化瘀的药后,红肿还是难退。王夫人跟大夫道:“可还有快速点的办法?”
大夫目睹了一切,自不敢惹王夫人,忙道:“府中可有冰块?这味化瘀膏辅佐冰来用,会快些。”
王夫人笑了,点头叫人去拿,另赏了那大夫一锭银子。王夫人还叫人拿了一直锦盒,盒子里装着一枚玉佩,大夫受命从盒子中拿起玉佩,不解的看着王夫人。
“这是昆仑玉佛,请来后不曾佩戴过,你是第一个碰它的,可保你平安。切勿舍给第二人,就不灵了。”
大夫点点头,左右他已经拿了王夫人的银子,多一块玉又何妨。“二太太请放心,此事我不会说出去。”
王夫人笑了笑,胸有成竹。她打发了那大夫,才花功夫去哄宝玉。宝玉早被刚才那一幕吓哭了,琥珀姐姐往日没少照顾他,宝玉真真心疼她。
“你还想不想见宝姐姐?还想不想和你姊妹们一块相处?”
宝玉抽着鼻子,泪眼汪汪的点头。
王夫人嘱咐:“那就看好自己的嘴,此事做梦都不能说。”
宝玉点点头,还是担心琥珀。不大会儿,琥珀被领了过来,脸色如初,半点红印子都没有了。宝玉见此状,方安了心。王夫人仔细观察琥珀的脸,没问题。王夫人很满意,言语震慑她一通,方打发琥珀去。
贾母等着大夫诊断的消息,半晌不见琥珀回来。她刚要叫人去问,就见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进了门。
“二太太眼花头晕,大夫怕诊错症,要多看一会子。琥珀还在那等消息,二太太怕老太太等着急,派小的来先知会您一声。”
“什么疑难杂症,要诊断这么久?莫不是这大夫是个庸医,瞧不出病吧。”
周瑞家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陪笑道:“哪能呢。”
“赦老爷来了。”丫鬟的传话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声玄衣的贾赦大步流星的进门。
贾母歪着身子笑问:“如何?”
贾赦哈哈笑,冲贾母点头。他要说话,才发觉嗓子干,坐下饮了一杯茶才道:“那北静王果然如母亲所言,性情谦和,不嫌弃与我交谈。儿子奉母亲之命送了东西,他还要留我一留。吃午饭时,儿子与他饮些小酒,闲聊几许,这才回来。”
贾赦说罢,表情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活到半百,他头一次在母亲跟前长脸了。
贾赦袭爵当大老爷足有二十多年了。外人以为他多威风呢,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他也就能在下人跟前耀武扬威。至于其他人,尚不说弟弟、弟媳,就是在自己儿子贾琏跟前,贾赦也不曾得到过一点尊重。他活得憋屈,活得怨恨丛生。他一直埋怨母亲偏心,自小就埋怨。贾赦自认脑子是比二弟,但爹娘怎可因此就不待见他!同样是亲生子,自己永远是爹娘口里斥骂的“没出息的混账”,二弟就是个好的。既然从没有人盼着他好,贾赦情愿自暴自弃。谁说他混账,他就混账一百倍;谁说他好色,他就好色一万倍。从没人给过他期待,他也便不想给任何人期待。
几日前,贾赦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混过去了。贾赦却突然发现母亲待他跟以前不同了,虽偶有嫌弃和谩骂,但明显对他有了期待,还指派去干很重要的活计。
今日一见北静王,贾赦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从北静王府出来的时候,感觉小厮和车夫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充满了涛涛不绝的敬仰之意。原来受人尊敬是这样的,这感觉挺爽,比玩女人还有意思。
……
贾母先前从腹中的文章资料里统计过,这北静王水溶算是红楼里地位稍高,结局稍好的的人物。且不说他到底是善是恶,如今的荣府根本没得挑食走动一下也无妨。
贾母嘱咐贾赦道:“你们今日不过是浅聊,既合得来,你以后便该常去。他正得势,在皇帝跟前也能说上话。你好生表现自己,将来保不齐能有机会举荐你,若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你这个爵爷在人前也光鲜。”
“儿子省得。”贾赦高兴,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贾母见状皱眉:“瞧你这副德行!品行好的人,其貌必然端正。你如今模样哪像个能做官的老爷,分明是个逛青楼的猥琐嫖客。”
贾赦正觉得高兴,忽听母亲毒舌骂他,瞬间石化了,心碎了一地。
“我的话虽难听,但中用。这几日你别出门了,我给你请个嬷嬷,教授你仪表。”
“嬷嬷?母亲,那不是教诲女儿家的么,儿子一大老爷们,人到中年了,还需要嬷嬷来调教?”
贾母打量贾赦,他脖子微微前身,两肩松垮,目光涣散。这厮气质可以用三个字来形象的形容:纯猥琐。
贾母仔细审视贾赦后,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点了头,“老大啊,人活一口气,你确实欠调教。”
“我――”贾赦还欲分辩,忽听贾母又说了一句。“算上你媳妇一起,也好给你做个伴。”
贾赦哭丧着脸看贾母,欲哭无泪。贾母却不容他分辩,直接打发了他去,随即给她的老朋友老太妃传话,求两个厉害的嬷嬷来。
这功夫琥珀终于回来了,低着头老实的知会贾母:“二太太头疼是老毛病了,大夫施针后好了许多。”
“嗯,”贾母点头,见琥珀仍旧低头,命其抬起头来。琥珀只得老实的抬头,露出她那张白净的脸来。贾母面容肃然冰冷,叫人快去把那大夫截来。
☆、第 25 章
王夫人深知贾母的手腕,就怕有什么意外,派周瑞家的盯着那个姓孙大夫。周瑞家的心里暗赞自家太太料事如神,笑嘻嘻的打发珍珠带路,她则凑到孙大夫身边小声警告。
孙大夫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周瑞家低声叹气:“怎么放心?你那是不知道老太太的厉害,你一进门,她震慑威胁你,再拿更多的钱诱惑你,你扛得住?”
孙大夫听说老太太厉害,怕的不行,他就是一诊脉的,他得罪谁了?孙大夫怕自己趟浑水反害了自己,他谁也不想惹了,赶紧从袖子里一锭银子掏出来,还与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愈加瞧不起这孙大夫,把银子推了回去,冷笑道:“现在后悔?晚了!”
孙大夫大惊:“你这是何意?”
“何意?”周瑞家的挑眉瞧孙大夫脖子上的玉坠,威胁其道,“此事你必须咬死了,半句都不能说。若有半点差池,我就报官说你偷了我家太太的玉坠。这玉坠可是昆仑山出的精品玉,价值千金,是当年二太太的嫂子送的寿礼。这东西有多精贵,你猜猜也该知道吧?”
孙大夫没想到王夫人送玉竟是因为这个,这么玉坠甚为名贵,若是报官,他这条命必然不保。孙大夫吓得心惊胆战,这就要把玉坠摘下来还人。周瑞家的不许他轻举妄动,否则她现在就喊人抓贼。孙大夫真怕了,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哪还顾得上其它。他只得屈服了,畏畏缩缩的收了手,任凭周瑞家的摆布。
贾母一见孙大夫,就问了他王夫人的病情。孙大夫压根就没诊脉,底气不足的跟贾母说了几句虚话。贾母听得皱眉,目光凌厉的打量这大夫,开口问他的名字。孙大夫担心贾母看破他,额头直冒冷汗,磕磕巴巴的回答贾母。
“你诊脉的时候,可曾见过这丫头?”贾母看向琥珀。琥珀忽听贾母提自己,吓了一跳。
孙大夫冲贾母点头,更怕了。
“可有什么异常没有?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话别说错了,不然……”贾母的话戛然而止,令孙大夫脑子里产生了无穷的可怕想象,他越加惊恐不堪。孙大夫怕死,还是坚持选择护住王夫人,摇摇头。
“你呢?”贾母问琥珀。
琥珀咬唇,委屈的摇摇头,嘴上却硬要说:“没什么事儿,奴婢就去传了话,等了孙大夫的消息,就回来禀告老太太您了。”
“胡说!”贾母啪的一声拍桌,冲二人吼道。琥珀素来知道老太太的厉害,赶紧跪下了认错,如今被老太太看穿了,她断没有咬死了不说的道理。横竖都是死他,她宁肯死得有忠名。
贾母听说琥珀挨打,眯起眼睛,目光冷冷的落在全身打颤的孙大夫身上。苏大夫好怕,俩腿打颤,老太太这一看,他直接跪地了。
“瞧你年纪不大,才三十出头吧,家里尚有妻儿要养?”贾母突然伸脖子,笑问孙大夫。
孙大夫忽然想起自己一对娇憨可爱的儿女,痛哭起来。“老太太饶命啊!真不是小的不说,是真不能说啊。”
这时候珍珠凑过来,小声跟贾母嘀咕几句。贾母一听周瑞家的跟着孙大夫来的,喊她进门。贾母也没工夫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叫人掌嘴。周瑞家的痛哭流涕,两张脸瞬间就被扇成了猴屁股。
孙大夫见此状,明白了荣府里到底是谁厉害。他赶忙跪爬到贾母跟前,求贾母她老人家给自己做主。孙大夫先如实交代了经过,而后哭诉道:“小的不过是个治病的小大夫罢了,谁也惹不起,也不敢惹。全家都等着小的挣来的这点钱度日,小的若是住牢,一家子的妻儿老小可怎么办啊!老太太,您菩萨心肠,救救小的吧,这玉佛坠子真不是小的偷得。”
孙大夫说罢,将玉佛供奉上去。鸳鸯接了,递给贾母。玉佛坠子落入贾母的手心,触感莹润冰凉。“这是一块好玉,难不得你怕,这玉不是你这等身份该有的东西。”
孙大夫哭着点头称是,悔不当初。
“救你,很容易。”贾母说罢,松了手,玉坠落地摔个粉碎,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贾母一乐,托着下巴叹道,“这声儿还挺好听!”
一屋子的人平息静气,越加不敢怠慢老太太。
孙大夫看着碎地的玉坠,吓傻了。他呆愣愣的盯着地上的碎渣,紧接着大哭起来。“老太太,您这哪是救小的啊,这可是二太太的寿礼,碎了碎了,小的命这回真没了。”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贾母反问一嘴,终盼来了王夫人。
珍珠拿着扫帚来,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转头扔到厨房的灶坑里,了无痕迹。
孙大夫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老太太的用意了。王夫人就是凭着这玉坠威胁自己,现在‘赃物’不在了,她还威胁个屁!孙大夫大悟,猛劲儿的给贾母磕头,感激不尽。
王夫人一进屋,见跪地的琥珀和孙大夫,料知贾母问责他二人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王夫人转即想,她的计策万无一失,只要那个孙大夫一口咬死了,琥珀就算认了也没用。王夫人安慰自己一通,故作从容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你有那功夫,就好生相夫教子!瞧瞧你,没个消停的时候,教训还没吃够?”
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母亲,你这话到底何意,媳妇不懂?”
“不懂?我看你最懂。”贾母冷笑,挥挥手示意孙大夫和琥珀交代经过,“你行啊,教训了我的丫鬟也罢了,还想瞒天过海,威胁这个那个的,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王夫人脸色大变,瞪向孙大夫,“你为何要血口喷人?莫不是嫌弃我给你的诊金少了?”
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进门的,人此刻就在外间附耳偷听。她掐好时间进门,高声对王夫人惊呼:“太太,您才刚叫奴婢找的玉佛挂坠不见了,奴婢记得才刚明明放在桌上的,孙大夫看诊之后,不知怎么就找不见了。”
贾母翘起嘴角,拾起一颗瓜子往嘴里送。看戏看全套,她当然不会打断。
王夫人故作惊慌,开始强调那玉有多重要,周瑞家的在一边附和,银钏金钏俩丫鬟时不时地添上几句。最后话题果然引到孙大夫身上,琥珀也成了怀疑对象。
琥珀气得火冒三丈,咬唇隐忍着,泪水禁不住哗哗流。她是贫贱命,可她有有骨气!
王夫人接着闹,要搜身。孙大夫看眼贾母,见她老人家没持有反对态度,只好由着人家搜身。琥珀也被搜了,全程一声不吭,满脸的倔强。
东西没搜到,周瑞家的慌了。她才刚明明看着孙大夫带着玉进门的,他见老太太的功夫,孙大夫根本没工夫藏玉。周瑞家的还特意扫视地中央,地面擦得锃亮,灰都不曾有,更何况是玉。
王夫人意识到自己失算了,没功夫责怪人,先想法子让自己摆脱困境才是。
“唱完了?”贾母突然问。
王夫人等疑惑的看向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