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去,便先闻到一股恼人的气味儿。满屋子的药味儿混合着一种闷沉沉的味道,令她闻了就有些反胃。
王氏受不得风,进了屋,再是难闻,她也立马合上了门。
“咳咳咳――”王氏用帕子捂着嘴狠咳了一阵,面上咳得通红一片,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是赤红的吓人。“怎么才熬来?”刚一开口质问,喉里痒的就又是一阵猛咳。
娇杏只得上前装样子,抚着她的胸口,“我可是出房门就进了厨房的,半刻都没停歇过,立马就生了火熬药。这大夫也说了,需得精心细火熬,切忌不可为了赶时间发了大火来熬。”
王氏才喘过气来,由她扶着坐正了身子,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看着她道:“甭辩了,快将药端来。”
“诶!”娇杏应了声儿,转头就端来药喂她喝下。
待她喝完,替她擦了擦嘴角,复又服侍她睡下,“大夫说了,这屋子不好闭的死死的,需确保空气畅通,我给窗子留条小缝儿,您看可行?”
王氏无力回她,只点了下头。
娇杏起身,收了碗,“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就唤我。”见她已经闭了眼,只哼了声,便就推门出去了。
自屋里出来,抬头便见原本天际飘着的小雪渐渐停了下来,露出了金灿灿的日头,房檐上积着的厚雪,渐渐开始融化,顺着瓦缝滴溅在越来越薄的雪地上。
她心下一喜,可总算是放晴了。这下了半月的雪,害得她的小脚都冻坏了,夜里钻进被窝就又是痒又是疼的,闹得她几日都睡不好觉。
正巧出了日头,便想着回屋去将几日前洗的衣裳拿出来晒一晒,去去潮气。地面上湿哒哒的,她便走的有些慢,就恐一个不小心栽了跟头。
她的衣裳不多,也就两件换洗的家常袄子,面料也不是新的,但胜在还算素雅。待将衣裳搭在竹竿上后,身上也热了点,果然冬日里是越闲就越冷。
老远就听到外头从远至近的马蹄声,立在院子里未挪身子,竖起耳朵听着。待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时,她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心底像是有一个猜测在隐隐升起。
她稳住心神来到门边,因只有两个女人家在家里,虽是白日,便也上了锁。现下正好能藏在门后,听着外头的动静。
“吁――”一阵勒马声自门外传来,听着架势像是不少人。
外头传来几声略低的说话声,还未待她仔细听,就被门板传来的“砰砰”声给吓了一跳。
她屏着呼吸不开门也不说话,外头的人敲了一阵,停了下来,几个男音又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片刻后,惊人的敲门儿声又响起。
怕真是应了她的猜想,她也不敢再不吱声,就怕对方走了。故而,清了清嗓子道:“屋外是何人?”
屋外几人,听到门后传来的一道娇软女声,都松了口气,为首的一个便先回道:“我等是晋王府的侍卫,特奉了统领大人之命,前来护送大人一家亲眷举家进京。敢问姑娘,这里可是瞿大人家里?”
娇杏心中一提,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一般,提着心,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们统领大人叫什么?”
屋外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是原先回话的那人回道:“瞿元霍。”
“真的?”她惊叫了出来,身子都有些发软,只能靠在门上。听见屋外之人回是,她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回,方才打开了门。
屋外进来五六个汉子,俱都长得人高马大,穿着常服,却也十分气派。
那六个汉子,没曾想到适才反复问话的女子,竟是生的这般美貌,心下都微微有些吃惊。只他们并非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也只略惊艳了下,随后便礼数周全的朝她揖了一礼。
那为首的男子名唤岳池,是晋王府侍卫队的一个小首领,长相端正,跟着另五个侍卫朝她揖了一礼,方问道:“敢问姑娘是统领大人的?”
娇杏自是避开了他们的礼,见他问起,适才的忐忑也没了。面上羞愤的泛起了红晕,瞪圆了一双眼睛,“他是我男人。”
众侍卫听言,心下唏嘘,不想他们那整日肃面的统领大人,艳福倒是不浅。怪不得才上位不久,就置办了宅院,巴巴的要他们来接家属,原是心心恋着这娇娇的美人儿啊。
娇杏请他们到堂屋里坐,为每人斟了杯热茶,正好去去寒气。趁着大家喝茶的空当,便将家里的事简略的说了一番。
“如今,我婆母正病着,怕是短时间内都是无法进京的。”她有些苦恼地说着,如此,相逢的日子便又要推迟了。
那岳池问了是何症状,便安慰道:“无事,定会好的。”转头又对着两个面相老成的侍卫道:“你俩快马加鞭,定要在最短时间内,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回来。”
两人忙应声去了,眨眼间,便出了院门,马蹄声由近到远。
娇杏心中一喜,感念他们的热心。见就快到晌午了,且还是大过年的,就被上司派出来办差,还是私事,心下就有些过意不去,更加感念他们的好。给每人又添了些热茶,招呼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她如今已经有了一番好手艺,动作也利索了很多。小半个时辰便做好了一桌子菜,可巧现在是过年,家里还能见着荤腥的,又将公爹藏的一坛陈酒给拿了出来。摆好了碗筷,便招呼着几人吃。
那几人也不客气,朝她道了声谢,便大吃大喝起来,吃着吃着竟还划起了酒拳。
娇杏抿嘴一笑,喜欢他们的爽朗。转身舀了碗热汤,进了王氏的屋子。
那王氏早也醒来了,正瞪着眼睛往外望着,见她来了,便急忙问道:“院子里怎这般吵闹?可是谁来了?”
娇杏难得在她面前露了真心的笑,“天大的好事。来,您先坐起来,待我慢慢跟您说。”
扶了她起来,塞了个枕头垫在她背后,便将方才之事,一字不落地说与了王氏听。
王氏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老泪纵横地连道了几声好,拉了她的手,嘴里一劲儿念着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说到最后,更是急的要下榻,磕几个响头。
还是娇杏给拦住了,劝道:“如今,那两个侍卫大哥已快马加鞭去了城里,不消多久,大夫就会请来了,您的病也定会好起来的。现下您只管放宽了心,莫要再整日胡乱思想了。”
王氏连连点头,嘴里直说道:“好的,好的。快将汤端来,我要喝。”
……
那被“请”来的大夫颤着手替王氏把了脉,凝神片刻,提笔写了副方子,恭敬地交予为首的侍卫,“官爷请看,老夫人未有大碍,只是忧思过滤,加之气血积郁,起初的一点风寒,才逐渐恶化了起来。如今,只需服下两剂,心绪放开,次日便会有所好转。”
两侍卫进城前略了解点病症,为避免再跑一趟,那大夫先见之明便备了对症的草药,现下只需分配好分量,分成几个小纸包,便也就行了。
颤巍巍地出了门,这两位官爷还挺热心,又给他驼了回去。
……
天色将暗的时候,出去拜年的几人回来了。
瞿老爷子听了,亦是感激的一劲儿喊着天老爷,不顾有人在,便匍匐在地磕了几个响头。
江氏亦是欢喜的抹着眼泪,那瞿元俊夫妇面上也是一片喜色。
商议好后,便都着手收拾起了东西,只盼能够尽快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举家进京
过了两日,王氏的病好了,下地也能稳当当的走路了。
六个侍卫两人共一辆马车自京城里来的,总共三辆宽敞马车。
现下一些贴身重要物品已放进了车里,王氏左想右想,还是将灶头上挂着的两条腊肉给取了下来,又自灶旁的桌底下,摸出一个瓦坛子来。
这一去,指不定还能不能再回来,家里的这些个吃食她还是很有些舍不得。
待她将这一抱东西搁马车里后,转头回屋。
又似想起了什么来,正要去捣鼓,那瞿良材就臭着个脸训斥她,“这进了京要啥有啥,照你这搬运法,怕是要将整个院子都给搬了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王氏拿眼瞥他,心里笑他烂德行,这儿子才出息了,走路就飘起来了。
往日见他一副老成相,不想全是装出来的,狠狠啐了口他忘本的货,便也一摇一摆地出了院门。
院门口围着不少村邻看热闹,他们也是两日前就听到了风声。
知道这瞿大郎出息了,特派了属下来接这爹娘一家子进京去呢。暗里没少羡慕嫉妒的,害的有些个心大的,两夜都没睡好觉,就想着自家儿子怎就没这出息呢。
“桂香嫂子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呀!往后就成官太太了,这一去,可还会回村里呀?”一个四十多岁的圆脸妇人,满脸堆笑地说道。
她是村里有名的马屁娘子,年轻时就爱拍马屁,现下年纪大了,仍改不了这臭毛病。
王氏这几日心情极好,便也拉着她回笑道:“什么官太太,不过是大郎孝顺,接了老两口顺带几个小的,进京见见世面罢了。往后还是要回来养老的。”
王氏拍拍她的手,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突见前方行来一辆牛车,正猜想着是谁,便见她那大闺女下了车来,母女俩自是咽着泪说了好一阵离别的话。
这边娇杏也在与人道别。说来在这瞿家村里,她本是没甚亲友的。但巧在一年前一次河边洗衣,结识了这位年龄与她一般无二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名唤何兰珠,是村里文秀才新娶不久的娘子,生的也是肤白唇红,清甜可人。她拉着娇杏的手,一双美眸里早已蓄满了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娇杏一双眼睛也是含了雾,见她已经抽搭起来,便强忍了泪水,娇声怪道着,“你看你哭成了猫儿样,别被你家秀才相公瞧见了,又该骂我的不是。你家那位是块料子,想来这次乡试考个举人应不在话下,到时过了殿试,又封了官儿。你说我俩重逢的日子,可不就是迫在眉睫?”
那何兰珠听罢,也就渐渐歇了下来,只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她自怀里掏出个荷包来,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这是我托我婆婆教做的,你且收下,也好留个念想。”
娇杏伸手接过,见那荷包针线时稀时密,花样子也成了四不像。便笑出了声儿来,“你婆婆竟还肯教你,瞧你这手艺,随便找个男人都比得过。”
对方听罢,也不反驳,只气鼓鼓地瞪着她,欲哭不哭的。
娇杏见了,忙收了笑意,那边王氏也在冲着她招手了,开口的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轻快,“好好保重,不日我俩定会重逢的。”见她点头,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去了。”
才一转身,眶中的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跟着江氏上了车。车里布的舒适,一应缎子绒毯,背上靠的,肘上垫的,面上盖的,一应俱全。
车身晃荡了一下,便由缓到急的跑起来。
颠颠簸簸行在坎坷不平的道上,抬手掀了窗帘子,复杂地望着居住了三年的村子。
那黑心歹命的将她卖到了乡下,以为她这辈子便是老死也出不来了。不想,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地,她这心里就别提有多雀跃了。
她嘴角抿着笑,可总算是熬过来了,这次她定要抓住男人的心,在家中撑起地位,有了权看哪个还敢任意摆弄她!
江氏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偏了脸,她觉得她那笑容没来由就刺眼的很。
坚定了目标,她一会儿又想起了瞿大郎,跨别三年,不知他变了没。一会儿又想着日后的日子,不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因照顾两个老的与孩童,进程便有些慢,近二十多日,方抵达京城。
京城自是繁荣富贵、昌明隆盛,尽管天寒地冻,宽大的街道上仍是车水马龙,人头熙攘。
王氏瞪大了眼儿,瞧着这花柳繁荣之地,地上行走之人多是身着锦袍,腰系玉佩,手摇一把名家画扇,便是大冷的天儿,亦有模有样的款款摆步。
那偶尔才见着的一两个着罗绮的女子,都是头戴帷帽遮了容颜,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几个同样穿着不俗的随从,想来那就是大户人家专伺候人的丫鬟婢女。
还有那……面前一暗,转头便见瞿老头又是臭着一张脸,忍无可忍地指着她道:“丢煞人也!”王氏也不见气,转头又掀了帘子张望着。
这边瞿老头恨王氏丢人,那边瞿元俊亦是没甚好气。
揪着小儿的耳朵就给他自窗子上拉了下来,嘴里还不忘骂道:“尽给老子丢脸,到家了还会没你吃的!”
杨氏不敢说他,只抱着儿子哄。
炜哥儿今年四岁半,正是爱耍赖的年纪,见讨不到糖吃,便钻进亲娘怀里也不敢大哭,只小声啜泣着。
杨氏心疼的直哄他一会儿便有,却还是哭个不停。
瞿元俊性躁,被他嚎的心烦气躁,抬手就要朝他身上招呼下去,还是杨氏反应快,替他挨了。
见此,小家伙再不敢哭了,只窝在亲娘怀里,藏了条小缝儿拿眼瞪他。
马车行在平坦的道上,颠簸了数日,可总算是安稳多了。
娇杏一手捶着有些发酸的腰,一手掀了窗帘一角,拿眼瞥着外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