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倩显然对当日情景心有余悸,手有些发紧,韩漠知道筱倩不愿再听那日的事情,于是温和一笑,柔声道:“你先回房去,我和母亲说会子话,马上就过去。”
“我……我要和相公在一起!”筱倩就似乎害怕韩漠突然不见,握住了他的手。
韩漠伸出另一只手,将筱倩两支白嫩嫩的小手捧在手心之中,微笑道:“相公当然会和你在一起。这天气寒,你先回房歇息……!”他瞅了筱倩的腹部一眼,轻声道:“总要让咱们的孩子歇一歇,他可受不起累,你说是不是?”
筱倩白皙的脸蛋儿一红,泛起一阵羞意,微垂螓首,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韩夫人起身过来,扶起筱倩道:“你这几日也没歇息好,今儿漠儿已经回来,你也不要再担心了。你先回房好好歇着,漠儿很快就过去,等着两日再安静一些,漠儿便陪着你回去看看老太君……!”
筱倩站起来,韩夫人便扶着筱倩往门外去,走出几步,筱倩回过头来望着韩漠,楚楚可怜依依不舍,韩漠温柔一笑,道:“去吧,我马上过来!”
韩夫人扶着筱倩出门,早有丫鬟上来为筱倩披上狐裘,扶着出去。
等韩夫人回屋来,韩漠已经皱眉问道:“娘,老太君……!”
“你也知道,老太君被叛军带上城头,她老人家那么大年纪,如何经得起那样的折腾,虽然后来被救下,但却受了寒,那边过来报过,老太君这几日受了伤寒,起不得身,娘也没告诉筱倩,只是不知她如何得知,这两日那是心急如焚。”韩夫人回到椅边坐下,轻叹道:“往日里都说苏观崖是个知书达理的儒雅之士,想不到……到头来却如此下作……!”
韩漠只是淡淡一笑,心中暗想:“这些世家巨头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正因为苏观崖平日里的儒雅,才可见此人的城府。”不过他却也感叹,苏观崖最后大肆折腾,无非是要死中求活,想让苏家谋得一条生路,他为了整个家族,不择手段,不惜个人名誉,是是非非,善善恶恶,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
“姨娘……可好?”犹豫片刻,韩漠终于问道:“还有云茜那丫头,现在如何?”
韩夫人闻言,脸上顿时显出感慨之色,叹道:“漠儿,这次娘和筱倩安然无恙,还真是亏了她们两个,现在想起来,娘心中还有些不安。”她苦笑道:“你碧姨娘平日里是个温婉的人,没想到危难时刻,却是烈性刚强,有情有义……云茜那丫头,看起来娇弱,却也是个忠义的好姑娘……!”
韩漠微微颔首。
过程已经不重要,韩漠很清楚,当时危急时刻,碧姨娘挺身而出,韩夫人也必与碧姨娘有过争执,只不过碧姨娘最终胜了而已。
“云茜那丫头毕竟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受了惊吓,这几天正在休养着。”韩夫人轻声道:“你碧姨娘却也是受了寒,回头你过去看一看。”
韩漠点头道:“儿子知道。”顿了顿,沉默许久,才抬头看着韩夫人道:“娘,外公……如今也在城外!”
韩夫人闻言,顿时显出喜色,“你外公也来了?他为何不进城来?”她从椅子上起来,显得颇为兴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外公了……!”似乎想到什么,看着韩漠,柳眉蹙起,问道:“你外公……没事吧?”
韩漠摇了摇头,平静笑道:“每顿都喝三斤酒,吃三斤肉,年轻人也比不了。只不过临阳世家军也都在城外,外公要约束他们,自然不能进城来。”
韩夫人放下心来,道:“只要没事就好。等到时局安稳下来,回头向你父亲说一声,娘要回临阳看一看了,这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去看望他二老了。”说到这里,韩夫人显得颇有些感伤。
韩漠坐在椅子上,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将外婆过世的消息告诉母亲,刚刚经受一场大的变故,韩夫人所受得惊扰必定还没有过去,此时如果将讯息告诉她,只怕她会承受不住,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说出来,只等过一阵子再说。
出了东院,天色已晚,韩漠也不便在此时过去打扰碧姨娘,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回到主卧,筱倩正在灯下等候,另有两名小丫鬟在旁伺候着,见韩漠回来,早有一名小丫鬟要下去打水来,准备服侍韩漠就寝,韩漠挥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自己将甲胄脱了下去,只留里面许久没有换过的锦缎衬衣,上前将筱倩扶到床边坐好,柔和地看着妻子的眼睛,说道:“相公一直都在记挂着你,看到你安然无恙,相公便再无害怕之事了。”
筱倩眼圈里的泪水转了两下,却终究没有留下来,这一阵子韩漠不在身边,又经历这场兵变,她心中的思念、恐惧都是无处诉说,此时韩漠那温柔的话语便在耳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螓首靠在韩漠胸口,小手儿被韩漠攥住,轻声道:“相公在筱倩身边,筱倩也再无害怕之事了。”
韩漠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筱倩是个勇敢的人,入府那会儿,天不怕地不怕,连马桶也敢找寻,还有什么害怕的?”
筱倩闻言,顿时被逗笑,脸上也是显出羞意来。
她如今已为人妇,而且怀有身孕,那些曾经不大通的忌讳事儿,也在慧娘的教导下,渐渐明白许多。
韩漠轻轻扶起筱倩,凝视着那张绝美童颜,梨花带雨,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滑过筱倩的眼角,光滑.润泽,那微泛出的泪水又是凉凉的。
“相公这衣裳很久没有换洗,臭的很,可莫熏坏了我的小姑娘!”韩漠含笑轻声道:“总要相公洗的香香的才成!”
筱倩微垂螓首,含羞带俏,轻声道:“相公不臭,不管相公什么样子,筱倩都喜欢,筱倩喜欢……喜欢相公的味道!”
韩漠心中感动,更是清楚,在筱倩的心中,自己这个丈夫便是一片天,爱着她,护着她。
他起身来,在筱倩脚边半跪下,却是将脑袋凑近筱倩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处,耳朵贴近上去,闭上眼睛,细细聆听。
筱倩有孕三个多月,离分娩早的很,小腹微凸,暂无动静,可是韩漠却似乎正在用心去与腹中的另一个小生命在交流着。
屋内一时安静异常,筱倩神情微羞,更多的却是幸福之色,轻轻抚摸着韩漠凌乱的发髻,片刻之后,才听韩漠轻声道:“爹本想让你平平安安,不受丝毫的惊扰,但是这一次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让你也跟着受惊,这是爹的错。”
筱倩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韩漠这是在对自己腹中的孩子说话。
“但是身在这样的乱世,谁也不会真正的太平。”韩漠轻声细语,“早见刀光,经受洗礼,未必是坏事。但是爹会倾尽所能,给你一个太平的世界!”
---------------------------
第一更先送上
第八一四章危机中老人
太师府。
萧太师穿着黑色的棉袍子,靠坐在房中的大椅子上,望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把宝剑怔怔出神。他脸色很是难看,有些苍白,搭在椅把子上的干枯右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已是夜深,可是他却无丝毫的睡意。
就这般望着那把宝剑,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太师才轻叹一声,喃喃自语:“玉儿,可还记得这把剑?你幼时不明真相,曾向为父索要这把擎天剑,当时为父告诉你,等到有一天,为父觉得到了时机,便会交给你……!”
他停住话语,苍老的身躯卷缩在椅子之中,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可怜老人,那般苍老,那般无助。
屋内油灯灯火扭动,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着,挤压着。
“为父现在想通了,只要你回来,这把剑,老夫就交给你。”萧太师声音也微微发颤:“你好久没有回来,为父想你……!”
老人的声音很轻,就如同在低声说着梦话,又似在低低哭泣一般。
清晰的推门声响起来,老人并没有转头,依然是静静地望着那把剑,但是他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除了萧灵芷,别无他人。
萧灵芷一如既往地端着瓷罐子进来,进了内屋,看到如同孩子般倦缩在椅子中的老太师,眼眸子里划过一丝感伤,轻轻地走到一旁,倒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呈在萧太师的面前。
萧太师终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冷秀的姑娘,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接过汤碗,并没有立刻饮汤,而是轻轻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随即目光再次转到那把宝剑之上,轻声问道:“灵芷,这把剑,你见过很多次,可知它是什么剑?”
萧灵芷螓首转过去,美眸瞧向那把宝剑。
其实那把宝剑看起来也无什么特别,造型很是古朴,样子颇有些古老,但是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锈迹。
“灵芷不知。”萧灵芷轻声道:“但是灵芷想,这把剑一定很重要,否则爷爷也不会挂在自己的主卧之内。而且这把剑看起来.经过了很长的岁月,却干净的很,定是爷爷时常擦拭……!”
萧太师微笑着,点头道:“你这孩子,天资聪慧,许多事情,一眼便能看透。”他带着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那把宝剑,缓缓道:“这把剑称为擎天剑,乃是我萧家祖上追随燕武陛下南征北讨之时的佩剑。当年燕武陛下起兵反齐,招揽群雄,我祖上萧公便是拔出这把佩剑,从龙兴师,此剑所饮鲜血不计其数……!”
萧灵芷身姿曼妙,如同一朵水仙花静静绽放,在旁仔细地聆听着。
“从萧公开始,此剑便成为我萧氏一族家主的佩剑。”萧太师转头看着萧灵芷,“擎天剑百年来,为我萧家历代家主珍藏。”
萧灵芷恍然大悟,微点螓首道:“原来如此。”
萧太师叹了口气,道:“老夫天年降至,自知这家主之位要传续下去。”
萧灵芷没有说话。
“按照规矩,此剑本该传于你义父。”萧太师缓缓道:“但是一族之主,关系着一族的兴衰存亡,不得不慎。你义父为人,狂傲无知,暴躁骄纵,无法令族中上下敬服,更无大才凝聚我萧氏一族,实非能承担大任之人……!”
萧灵芷眼眸子深处微显吃惊。
她倒不是吃惊于萧太师会有家主另传之心,以萧怀金的能力和为人,确实不是家主的适合人选,她只是惊讶,如此重大的选立家主之事,萧太师为何会在此时意外地对自己提起。
但是她却还是显得很是安静,静静聆听。
“其实族中上下也都明白,真正的家主人选,乃是远在边关的玉儿,你那位二伯父!”萧太师轻轻道:“许多年前,老夫就打定主意,萧家的未来,是要交托他的。”
萧灵芷也不知如何说才好,而萧太师却是含笑道:“灵芷,你先坐下,陪爷爷说说话。”
萧灵芷点点头,就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
萧太师沉默片刻,轻声道:“这一次平叛,你知道是谁领军回京……!”
“京中上下这几日都在说这事情。”萧灵芷神情有些不自然:“是……是韩漠!”
萧太师微微点头:“不错,就是韩漠。”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可是此事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问题,你是否明白?”
萧灵芷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道:“爷爷的意思是?”
“韩漠此次前往西北,乃是护卫太子殿下巡视边关,给魏国人带去震慑力。”萧太师缓缓道:“但是回京勤王,却是韩漠领兵,这中间,当然是大有问题!”
……
“爷爷的意思,是否表示边关出了变故?”萧灵芷蹙眉问道。
萧太师一只手在颤抖着,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点头道:“若无变故,领兵回来的即使不是怀玉,也该是太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韩漠。韩漠在西北军中没有丝毫的影响力,但是这一次回来,西北军却遵从他的军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的脸孔,似乎在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眼眸子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是那种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惊恐甚至是乞求,声音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却掩饰不住那股子颤抖之音:“灵芷,你说,是不是……他出了事情?”
他看着萧灵芷,如同一个可怜却又饥饿的老人盯着一个手拿馒头的姑娘,眼中充满乞求。
看到萧太师无助的眼神,萧灵芷竟是心中一酸,用一种极肯定的语气道:“爷爷,二伯父绝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他是十方名将,武道巅峰强者,手下有着十万西北军,忠心耿耿,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伤他。”
听到这个答案,萧太师脸上显出惊喜之色,一只手抓住萧灵芷的玉臂,“灵芷,你真的这般认为?你聪慧过人,所言必是有理,你当真觉得你二伯父安然无恙?”
萧灵芷感觉萧太师这一抓很有力气,玉臂竟有些发疼,柳眉蹙起,但还是点头道:“爷爷放心,二伯父不会有事。”
萧太师就如同落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满是欢喜,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松了手,柔声道:“灵芷,你……!”
萧灵芷微笑道:“灵芷没事。”
萧太师因为萧灵芷的一句话,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竟是站起身来,在屋内背负双手,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自语:“不错,怀玉文武双全,麾下兵士成千上万,而且他为人又谨慎异常,绝没有人能伤到他……不错,绝没人能伤到他……!”他来回走了几十遍,口中一直重复着,浑不自知,许久之后,他猛地停住步子,皱起眉头,沉默片刻,终于道:“既是如此,为何此番领兵回来的是韩漠?怀玉在哪里?太子又在哪里?”
萧怀玉是他儿子,太子虽然是皇室中人,但是如今却已是自己的孙女婿,这两个人,却是没有丝毫消息,他在西北自然也是有耳目,但是时至今日,也没有确切消息告知那两人的下落。
他回到座中,寻思片刻,眼中显出冷峻之色,轻声道:“难道韩漠领兵回京,与太子有关?”他微眯着眼睛,一时间似乎忘记了萧灵芷就在身边,喃喃自语道:“苏雨亭暗中与太子颇有牵扯,这几年更是走在一起,太子远赴边关,苏雨亭在京中起兵,而且太子的火山营也跟着作乱……这次京中动乱,与太子是决计脱不了干系的。太子去西北,如今想来,定然是另有所图?他要干什么?韩漠得到兵权,又是如何做到?兵权一直在怀玉手中,没有怀玉的允许,韩漠不可能拿到西北兵权,西北军也不可能听从韩漠的军令,难道韩漠的兵权,是怀玉所给?怀玉为何要将兵权交给那小子……!”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着极强的信心,虽然早就感觉太子此去边关很有可能是要为对萧怀玉出手,可是在太师的心中,太子与萧怀玉绝非同等对手,虽然两人算得上是一君一臣,可是那位储君就如同一只蚂蚁,绝不可能在如同老虎般的萧怀玉身上占得任何便宜。
也正因这一点,他实在想不通西北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变,正因为想不到萧怀玉会被别人精心暗算,所以许多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难以解释。
他对萧怀玉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感到深深的不安,那股不安从叛军将他囚禁开始,直到此刻,非但没有减弱,而且越来越强。
苏家叛乱,让萧太师清楚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他们有胆量叛乱的前提,就是萧怀玉丧失兵权,否则萧怀玉坐拥十万精兵,苏家是动也不敢动的。
韩漠领兵回京,已经印证他心中的担心,但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第八一五章擎天剑边的慈孝
萧灵芷看着萧太师那极其难看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而且她冰雪聪明,方才所言,也不过是在宽慰萧太师而已。
她深明一个道理,这天下间,没有不死之人,便是再强大的人,只要稍有疏漏,也会落入陷阱之中,而那些陷阱,往往就是针对一个人的人性弱点。
人非神,只要是血肉之躯,便存在着弱点。
萧怀玉虽然几乎被燕国人神话,完美无缺,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没有弱点。
她更清楚,萧太师虽然心机深沉,但终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而他最为疼爱的儿子生死未卜,饶是经历过无数风雨,这位老者的内心深处也必定存着深深的悲痛和恐惧。
而这位老人,或许已经明白很多,比所有人都明白得多,但是他不愿意相信那个有可能已经发生的现实,所以他只能选择暂时的逃避,希望从别人的口中得到安慰,虽然这些安慰绝不可能改变现实。
萧灵芷明白太师对萧怀玉的感情,也正因如此,她内心深处也是十分同情这个看起来十分衰弱的老人。
夜色幽静,老人刚才出现的短暂欢喜也渐渐沉寂下去,屋子内一片安宁。他终究不是普通人,他终究清楚许多事情发生必有其道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