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儿笑了,“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自己信么?”
陆卫青悠闲地坐着,苍劲的手指端起茶盏,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神态自若。
“娘信就成。”
这倒把苏霓儿给呛住了。
她已经答应过娘了,是没胆公然和娘亲作对的,唯有将希望寄托在陆卫青身上。
在陆卫青来找她之前,她就想好了策略――
――先假意同意,让娘亲高兴,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两人不合适,甚至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有多看不惯彼此。
毕竟娘亲的病是装的,只要他俩闹得够凶,娘亲一定会妥协的。
苏霓儿:“其实,解决的法子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保管有用。”
陆卫青:“......替我?”
“对呀!”
苏霓儿将油纸伞斜到一侧,推开面前的茶壶和茶盏,迎上陆卫青疑惑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分析。
“呆会不是要去用晚膳么?你就和娘说,你愿意娶我,但你在外头早有人了,心都在人家那儿。”
陆卫青眉眼一挑,单薄的唇微嗤,却是一个字没说,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
苏霓儿继续,句句诚恳、字字掏心,似真的在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这是在埋伏笔,就是告诉娘,你对我没兴趣。”
她把接下来几日的具体计划全想完了,譬如他俩吃饭的时候不对付、一言不合就吵架、还可以当着娘的面直接干上几架。
“娘一看,冤家啊,他俩不合适!嘿,这事不就解决了?”
她越说越兴奋,直勾勾地盯着他,纵然隔着帷帽,少女与生俱来、毫无防备的热情比头顶的烈日还要张扬。
他正在饮茶,忽地抬起半垂的眸子望向她,吓得她一激灵,立即退回原处,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将油纸伞挡在面前。
陆卫青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语调不疾不徐,话说得轻飘飘的。
“如此良策,你为何自个不用?”
“糊涂!我说出来娘也不信呀!”
她日日在殷娘跟前晃悠,见过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就没有殷娘不知道的。
别说她瞒着殷娘有了心上人,就是她多瞧了隔壁的大牛哥几眼,回头也会挨一顿训。
“你不同。你常年在外,娘不晓得你心思如何、更不知你身旁都有何人,就算你今日带个嫂嫂回来,娘也不得不接受。”
他前世不就拖着她拜了天地么?
既无媒妁之言、也没知会双方父母,两人对着石头便成了婚。
都是有前科的人,再做一次又何妨?
更遑论还是假的?不过让他做戏哄哄娘亲罢了。
陆卫青微眯着眸子,魅惑的桃花眼斜向上,过分白净的俊美面容并没有多少表情。
他沉沉一笑,目中带着寒透了的凉意,却是一句话没说,起身便走。
拒绝的姿态明显。
苏霓儿:“你就同意吧?晚膳的时候说出来哦!你没损失!出事了我担着!要不然你直接领个孩子回来?喂?喂!”
瞧着高大冷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苏霓儿翻了个白眼。
不同意就吱个声呗,白瞎她说这么多,口都干了。
再看看她的两只手儿,手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渍,被风一吹,凉透了。
面对陆卫青,不管她表现得多么镇定和无所谓,哪怕没心没肺跟个打不倒的水娃娃似的,其实她内心并不轻松。
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她无法释然,更做不到坦然。
她不断地拍抚心口,祈祷陆卫青莫要再来她冬雅阁了。
她受不了他沉甸甸的凝视。
*
陆卫青出了苏霓儿的冬雅阁,回了墨雨轩。
府上并不大,殷娘为了让两个孩子住得舒坦,将后院简单地隔开,做成两个单独的小院子。
是以冬雅阁和墨雨轩之间就隔着一道不高的篱笆墙。
很快就该用晚膳了。
顾及到殷娘的身子,晚膳就摆在茗香居的堂屋。
茗香居是殷娘居住的院子,就在墨雨轩的前面。
小丫鬟青衣过来,低垂着头,声音细细的,不敢正眼瞧陆卫青。
“少爷,夫人请您去用膳,小姐已经过去了。”
少爷长得真俊,比画上的神仙还好看,就是跟块冰山似的,不笑的时候气息极冷,叫人畏惧。
陆卫青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卷。
路过篱笆墙外的花丛时,青石板砖上零散地放着几样工具:修建枝叶的剪刀、一个不大的提桶、一把沾着污泥的锄头和一把生了锈的铁锹。
陆卫青的视线停在那把生了锈的铁锹上,眉心一皱。
“哪里来的这些?”
青衣:“小姐没事的时候就爱弄花花草草,这些工具都是她的。”
陆卫青又看了一眼铁锹,心口陡然发紧,过往的耻辱和不堪涌现。
八年前,他第一次和苏霓儿见面时,苏霓儿曾用一把铁锹打过他。
那是在乱葬岗,一个狂风呼啸的雨夜。
十岁的陆卫青倒在泥泞的荒土坟里,浑身血淋淋的,朝七岁的苏霓儿颤巍巍地伸出右手。
苏霓儿笑着:“想我救你呀?”
陆卫青点头,苏霓儿乐了,一把操起旁边生了锈的铁锹,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啪!”
那把生了锈的铁锹同眼前这把,没甚区别。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清切。
当时额头上鼓起的大包,像碗口那般大,肿了足足七日。
第9章 (修)
茗香居,苏霓儿到了好一阵。
堂屋的八仙桌上,何妈妈备了一桌的拿手好菜,多是苏霓儿和陆卫青爱吃的。
香酥鱼、红烧豆腐、油炸蚕豆、爆炒甜菜......用不浓的炭火温着,汩汩冒着热气,在泛着荷花香的晚风里晕出一抹久违的亲情。
陆卫青踩着最后一抹余晖而来。
他的身后,狂风压着热浪翻滚,卷着晚霞隐入浓云,庭院里的蔷薇花被吹得起伏摇摆。
仲夏的天气多变,前一刻晴空万里、火日当头,下一刻金辉散去、愁云满天,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殷娘让何妈妈掩了门窗,唤两个孩子入座。
殷娘坐主位,苏霓儿和陆卫青分别坐在两侧。
堪堪坐定,陆卫青揉了揉额头,眉宇间隐有不耐。
殷娘:“筠儿又想起了烦心事?头疼?”
大户人家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认为用膳说话有失礼仪。
殷娘早些也是这样教导苏霓儿的,奈何苏霓儿是个话痨,用膳的时候最爱分享她遇到的趣事,时常将殷娘逗得合不拢嘴。
日子长了,这规矩自然废了,席间倒成了一家人畅聊心事的地方。
陆卫青给殷娘盛了一碗熬得浓白的雪蛤粥,拌凉了,送至殷娘跟前。
“没有。”
陆卫青解释,许是他昨夜赶了一宿的路,没休息,待睡个安稳觉,明日便好了。
殷娘却似不信,一个劲摇头,又叮嘱何妈妈膳后送些安神香过去。
苏霓儿直觉殷娘有事瞒着,是关于陆卫青的,又不好多问,静静地端坐在桌前,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殷娘:“缨儿,此处没有外人,你且将帷帽摘了,让筠儿看看你,省得日后在街上遇见不认识。”
苏霓儿惶惶然抬起头。
见正对面的陆卫青拿着筷箸的手一顿,眼睑轻抬,幽幽地望过来,似在等待什么。
苏霓儿干咳了一声,拿出一张织牡丹的绢子擦拭了唇侧,掩下心底的慌乱,乖乖巧巧地回答。
“娘,我和哥哥婚前不宜见面,不吉利。”
上京确有这样的习俗。
男女一旦定下婚约,双方父母都不希望新人私下见面,明面上怕冲撞了什么,不吉利,实则是担心见过真容后,其中一方反悔。
故而讲究些的,一直沿用这套习俗。
殷娘先是一怔,盯着苏霓儿瞧了半晌,见苏霓儿言语诚恳,不似胡来,便捉了苏霓儿的手,怜爱地握在掌心。
“还是缨儿想得周到。”
苏霓儿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余光中瞥见陆卫青意味深长的眸光,苍劲的手勾着酒盏,轻晃着,没喝,只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似已看透一切。
苏霓儿的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