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鹤遂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他告诉她,阿喀琉斯是一个刀枪不入的英雄,唯一的弱点就是在脚后跟,是因为他在出生时被母亲提着脚后跟泡进冥河,全身坚不可摧,只有没泡到的脚后跟除外。如果想杀死阿喀琉斯,那就攻击他的脚后跟就可以,后来,阿喀琉斯也果然在一场战役中,被一支箭射中脚后跟而死。
所以阿喀琉斯之踵的意思,就是代表再强大的敌人也有弱点,而且是唯一致命的弱点。
周念很没信心地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妈的弱点在哪里。”
在她的世界里,冉银一直都是一个强大的管理者和掌控者,她毫无反抗之力,唯有顺从才能免受磨难。
鹤遂冷静地分析:“你妈掌控欲那么强,你尝试脱离掌控就是在攻击她的阿喀琉斯之踵。你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你就不吃,拿出强硬的态度来,不要怕,你害怕的后果就是再一次的妥协,明白?”
“……”
一想到要反抗冉银,要当着冉银的面对食物说不,周念就怕得直哆嗦,她的手指都在发抖:“我,我可以吗?”
下一秒。
冷白色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指温交换的那一秒,他对她说:“你不试试,就永远都不可以。”
周念低眼,看着他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骨瘦有力,好像在源源不断地给予她能量,让她有勇气去进行一场盛大的反抗。
她犹豫了两秒,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反客为主,一把攥紧了他的手指。
鹤遂被她的举动惹得明显一怔。
他看一眼被她紧握的手指,又看一眼她,最后深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凝定。
这是周念的回应,她没有说话,但她却清楚地告诉了鹤遂――她会去做的,她会拿起武器,刺向冉银的阿克琉斯之踵。
紧握的手指,发红的双眼,颤抖的灵魂,都让这个雨天变得意义非凡。
也是在这一天。
周念画了一幅名为《微光》的画。
她画的是鹤遂坐在下雨窗前的背影,外面是连绵阴雨,灰暗天空,却偏偏有一缕微光落下,抽象又具象,灵气满得想要从画里溢出来。
画到尾声时,鹤遂突然开口:“周念,你昨天答应了我一个要求。”
周念画笔一顿:“你想到要提什么要求了吗。”
“想到了。”
“你要什么?”周念问。
少年深沉的目光,越过画架,直直投到周念脸上。
四目相接,空气静谧。
周念看见他的薄唇微勾,懒散的浅笑让他俊脸格外耀眼,他的嗓音低沉悦耳,一字一顿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要你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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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宋・贺铸
阿喀琉斯的故事源自网络~
第38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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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生平第一次和冉银有正面摩擦, 是从鹤遂家回去的第二天早上。
也就是星期天。
早上七点整,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和冉银叫她起床的声音一起传来。
长久以来,周念一直遵守着早上七点起床的规矩, 从不睡懒觉, 哪怕周末也不例外。
今天却反常地打破旧规, 无论冉银怎么在外面叫,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七斤, 你听见没有?”冉银说,“七点该起床了!”
“……”
周念把自己藏在被窝里,将头也捂住。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忍不住瑟瑟发抖,却又异常勇敢地进行着反抗。
她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回应的声音。
在耳边不停响起的,是鹤遂冷郁又坚定的嗓音――刺向她的阿喀琉斯之踵。
外面静了三秒。
周念却仿佛在那三秒钟里度过永恒, 漫长得足以扼杀她的脉搏。
三秒过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嘎吱――
没了一墙之隔,冉银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
她正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被窝里的周念停住呼吸, 浑身的温度在升高, 那脚步声离得越近, 她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只做逃避的抵抗没有用。
有时候也需要正面冲突。
当周念建设好心理防线的那一刹,身上的被子也被人一把掀开,上方落下冉银不满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今天怎么都叫不醒。”
周念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皮肉发紧, 视线上方是冉银的脸, 正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一种骇人的诡异漫上周念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惧怕自己的母亲, 这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也分不清到底是母亲不正常, 还是自己不正常,或者说都不正常。
“怎么不起床?”冉银质问道。
“我、我――”周念压制住内心被规训多年的服从欲, 硬着头皮回答,“我还想再睡,睡一会。”
“睡什么睡?”冉银的音调几乎一下就飘上去,“再睡赶不及吃早饭,又会赶不及出门写生,赶紧起来。”
“……”周念没说话,也没有动。
她索性选择沉默,只用行动来抵抗,除非冉银直接把她从床上直接拽起来。
冉银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念,她微微眯眼,眼角细纹加深,纹路里全是不近人情的严苛。
就这么僵持着。
她的两只眼睛像两盏鬼火,像是要把周念脸上活活烧出洞。
“七斤,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语气也越来越重。
周念像被人掐住脖子,有些难以呼吸,仍旧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只要沉默多一秒,她就比上一秒的自己更加强大。
冉银也毫不退让,像根杆似的杵在床前,非要盯到周念起床为止。
“起床。”
“……”
“周念,你今天要做什么?”
“……”
要造反。
周念在心里默默说。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隔壁房间里传来冉银的手机声,冉银神色犹豫两秒,还是选择转身离开,到隔壁去接电话。
房间不算隔音,周念听到“新阳保险”等字眼,也听到冉银越来越激动的声音,看来保险公司还是不愿意正常理赔。
周念没有继续在床上躺着,慢吞吞地爬起来,毕竟本意只是为了刺一下冉银的阿喀琉斯之踵,而不是真的为了赖床多睡一会。
今天叠被子和换衣服的动作都比平常快,她已经迫不及地想要出门,去见鹤遂,把她今天早上的勇敢表现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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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连绵阴雨不断的天气。
距离南水街还有两条巷弄和三座石桥的距离时,周念正经过旧货市场,看见市场门口的雨棚里,蹲着一个瘦小的人。
那人蹲在一根棚柱旁边,缩着的肩膀在发抖,脸埋着,像是在哭。
等周念走近时,那人也刚好抬头用袖子抹眼泪。
周念顺势看清他的脸。
“霍闯?”她在他面前停下,语气惊讶,“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哭?”
“我……呜呜呜……”霍闯就说了个一个字,便十分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倒让周念有些手足无措。
也不知道鹤遂看她哭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你先别哭。”周念走到雨棚下,把伞收了,“你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霍哭得很凶,想开口却哽咽得不行。
周念只好说:“那你先缓缓,缓缓再说吧。”
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包卫生纸,周念拆开包装,取出一张纸递给霍闯。
霍闯接过纸,擤鼻涕,擤完鼻涕继续哭。
周念也蹲下来,默默看着霍闯,发现他比她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更多了。
不仅眼角有淤青,半张脸都有些肿胀,鼻子下方还有血迹,看样子是流过鼻血。
观察了一会,周念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