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亚镇的中心是一片空旷的广场,镇中各种重大的活动都会选在这里举行。这里同时也是对罪人处刑的刑场。
穆琳站在广场边缘,静静看着那片曾经人声鼎沸的地方。
当年聚在一起高声呼喊着要烧死她的人群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燃尽的木柴,烧成了焦碳的尸体无人收敛,就这样扔在广场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这里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穆琳眼神动了动,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时的一切回想起来让她恍如隔世,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面容都已经模糊,唯独那一抹银发的身影如同被时光打磨的宝石,在记忆中越发清晰……
圣索兰危机结束之后,诺伊斯正式接任了西斯主教的职位。同时,由于西斯城原城主格雷戈里候爵与作为继承人的儿子莫尔顿在教廷内战中双双遇难,城主之位改由他的小女儿德洛莉丝继承。
为了精简流程,两人的就任仪式选在了同一天进行。
行事高调又多金的西斯人把这天办成了一场盛大的庆典。华丽的装潢布满了整座城市,四处飘散着鲜花与食物的芳香。十岁的女候爵身着华贵礼袍,与银发的新主教并肩而立,站在教堂正中的阳台上接受民众的祝贺。
刚刚从劫难中重生的西斯城又成了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人们如同宣泄一样尽情欢呼,舞动,穷人们趁机拼命享受着免费提供的美食,无数花瓣被洒向空中,雪花一样飘落下来,混入这片纸醉金迷的海洋中。
狂欢的乐声与欢笑声在城市上空回荡,让城外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氛围。
穆琳牵着马,回头遥望着那座繁华的财富之城。风中还能隐约听到城里欢庆的声音,一切看上去都祥和美好,就好像前不久那场灾变从没有发生过。
她若有所思地轻垂下眼帘,人类就是这样顽强的生物吧,无论遭遇了怎样的厄运,当灾难过去,总要重新振作起来,收捡心情,迎向未来的人生。
少女仰头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身边那匹马的头:“我们也走吧,去过新的生活。”说完,她不再停留,牵着缰绳向远处走去。
“穆琳!”城门的方向远远传来一声呼喊,一个红衣的身影如一抹红云,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飞掠而来,没过多久便追到了她身后。
穆琳回过头,静静与这个她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相对而立。
诺伊斯还穿着仪式用的奢华主教长袍,呼吸因为长距离奔跑而略有些急促,显然是刚结束仪式就得知了她已经离开的消息,一路急急忙忙地追过来。
“怎么一声不吭就要走?”他喘了口气,劈头就问。
少女眼神有些心虚地闪烁了几下:“报歉,我不太习惯告别的感觉。我给你留了信……”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神官――现在应该已经是主教了。他没有穿他最常穿的那身白色神官服,而是换成了更为繁复的主教长袍,雍容华贵,让她一下子不太适应。
微妙的尴尬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啊,主教大人。”
“叫我诺伊斯。”诺伊斯皱起眉,低声纠正了她。
“…………”男人受伤的表情让穆琳心中一疼,张了张嘴,却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如今他们身份悬殊,“诺伊斯”这个名字,怕是以后也没那么容易叫出口了。
两人间一时就这么僵在了这里。诺伊斯打量着穆琳那一身旅行者装扮,她牵着马,买好了路上需要的各种物资,显然是作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教皇给那些蒙受冤屈的魔女颁布了赦令,允许她们离开教廷。可没想到,第一个走的,就是穆琳。
从他解开她身上咒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要放手,给她自由。但当他发现她真的打算离他而去时,却又还是忍不住追了上来。
“可以不走吗?”沉默了许久后,他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卑微的肯求。
穆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咬住了嘴唇。她不告而别就是因为这个,她怕看到他难过的眼神。但离开教廷是她这段时间考虑了很久之后作出的决定,她也不打算轻易动摇:“诺伊斯,如今你已经是西斯主教了,而我不再是教廷的执行魔女,教规森严,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呢?”
银发主教呼吸一窒,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教廷早有规定,神职人员须将一生奉献给神明,不允许拥有尘世的爱恋。他和穆琳之间的私情原本就是禁忌,以前她是他的侍魔,尚且还能以主仆的身份掩盖那一点不该存在的情愫。但现在穆琳已经恢复自由之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们之间,是不该再有什么多余的牵扯的。
除非,穆琳愿意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刻上他的咒印,再度成为他的侍魔……
看着诺伊斯纠结的表情,穆琳轻叹了口气:“我不会忘记教廷对我做的一切,虽然现在罪魁祸首已经伏诛,我不打算再对教廷寻仇,但已经造成的伤害,我也绝不会原谅。我此生,不想再跟教廷扯上任何关系。”
诺伊斯整颗心沉了下去,穆琳这话基本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判了死刑。或者说,当他决定接任西斯主教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的穆琳,不会再答应做别人的附庸。
“那你呢?你愿意跟我走吗?放弃主教之位,和我一起去浪迹天涯。”穆琳抬起头,定定地盯向他的眼睛。
“我……”诺伊斯一愣,心跳猛地加快了速度。一边是从小一心效忠的教廷,一边是和自己的心上人双宿双飞,过于诱人的选择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便被理智压抑了下去,眼神如冻结一样失去了神彩:“教廷在这次内战中损失惨重,现在内外交困,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这样啊……”穆琳喃喃低语着,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和诺伊斯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在短暂的交互后,注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用觉得惋惜。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谢谢你这两年来为我做的一切,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愿你一生平安顺遂。”穆琳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波光,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微微一笑,“再见了,诺伊斯。”
银发主教全身冰冷地定在原地,红着眼睛看着少女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远去,只觉得心脏猛地被揪成一团,疼痛从胸口向全身蔓延开。
“穆琳!”他向前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立在那里对着那个离去的背景高喊,“我的命是老师救回来的,无论他做了多大的错事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所以,他犯下的罪,我会替他去弥补。我会努力改变这个国家,去建立一个我们共同期待的世界。”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这个教廷变成了你能接受的样子,你……还能再回来看看吗?”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尾音卡在喉咙里,几近哽咽。
远处的少女紧咬着嘴唇,眼泪决堤一样往下滚落。她没有再回应他,径直翻身上马,脚蹬一踢,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小院的木门轻轻打开,将满院的春意泄了出来。
曾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圃已经多年没人打理,纷乱的杂草野蛮生长着,占据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走进了这里,穆琳才终于有了一丝归乡的感觉。她仿佛还能看到白发的老人蹲在花圃边,细细侍弄着那些花花草草。年幼的女孩围着他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地打着下手。
好几年过去了,那些无人照料的花朵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在杂草丛中生机盎然地怒放着。
许久没有人来过的房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在房门打开后被搅动的空气扬起,纷纷扬扬地在从窗户照射进来的一道道实体般的阳光中飞舞。
老人最喜欢的那把躺椅还放在窗边,被夕阳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穆琳望着那把熟悉的躺椅,积攒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坐到了躺椅旁边,像小时候那样,将头轻轻靠上了老人膝盖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外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