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由于心里一直牵挂着省检的事, 乔圆圆一整天都过得心不在焉，想给扶贫对象再打个电话，培训一下如何答题, 但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答题指南，连自己都背不下来，何况是年近六十的大姐，简直是为难人。

　　她只好跟自己说,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做好明天继续战斗的准备。

　　回到家, 刚吃完饭, 同为打工人的钱三平同志发来工作汇报，“正在写个人先进和集体先进材料, 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擅长写东西。”

　　乔圆圆游戏打到一半，把屏幕切到微信, 留下“发过来”三个字, 言简意赅, 充满霸总气息。

　　给生产单位写个推荐材料，对她来说还是不在话下的。

　　等打完这局游戏，只花半个小时就把材料修改完, 发给钱三平。

　　果然，五分钟后接到钱三平的电话, 一按下接通键, 迎来的即是源源不绝的马屁。

　　“好厉害好厉害, 写的真好, 我这就算在电脑前面坐到明天早上也写不出这种水平的文章啊。”

　　而乔圆圆一贯擅长装腔作势, 能躺在小沙发上，明明脸上已经笑开花，嘴上却不咸不淡地讲，“哪里厉害啦？不就是改了几个标点符号么，也没帮上什么忙。”

　　钱三平却很老实，“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哦，不，排比，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相当厉害。”

　　乔圆圆说：“这就是体制内八股文，谁进来都得学，还有无数个带双引号的隐喻，一度是谁的文章双引号越多，谁越有水平，好像离开双引号不会写字了一样，总之，会说人话的不多。”

　　“管他呢，厉害就行了。”钱三平毫不在乎，“本来我以为今天晚上要熬到十一二点，没想到现在就解决了，感谢乔主任仗义相助，回头我请你吃饭。”

　　“光吃饭呀？”

　　“那要不…………抽空结个婚？”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问“几点吃饭？”“几时见面？”一样。

　　“啊？”乔圆圆愣了愣，根本没反应过来。

　　钱三平毫无浪漫细胞，继续说：“要不要趁今年先把结婚证领了？”

　　“也……也行啊…………”她大概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那你挑个日子，我都行，我随时候命。”他的语气里明显装的都是抑制不住的开心，独自在房间里蹦跶，像一只孤独的窜天猴。

　　留下乔圆圆对这个手机回味，挑日子？挑什么日子？

　　可怜她的睡眠时间太短，刚一倒头就得起床。

　　天还没亮，整个房间都冷冰冰，南方冬天的魔法攻击从不开玩笑，冷得人脑瓜子疼。

　　哆哆嗦嗦，哆哆嗦嗦，乔圆圆哭丧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掀开被子，在冰冷夜色中起了床。

　　进到车里照样是冷，恨不能戴手套开车。

　　一路上都没遇到几辆车、几个人，等她颤颤巍巍开到区政府，却发现停车场里满满当当，只剩一两个空位。

　　就跟过年似的，空前热闹。

　　停好车，上楼，照旧是围在综合办公室里烤着小太阳取暖。

　　乔圆圆一落座就开始念经，“佛祖保佑，阿弥陀佛，千万不要抽到我千万不要抽到我千万不要抽到我！”

　　方月拍她肩膀，“算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抽中了就硬着头皮上呗。”

　　乔圆圆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嘴上却相当世俗，“那不行，从小到大我最怕抽查了，而且上上下下领导都发话了，谁扣分谁担责，我要是被查出问题来，局长不得枪毙我？”

　　“放心，局长没枪。”陈会计笑嘻嘻抢答。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总算熬到天亮，检查组按时起床、抽签，让子弹再一次从乔园园头顶飞过。

　　她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拍拍胸口，开启今日长工生涯。

　　然而一进办公室，老刘就开始作妖，叫她帮忙写法制工作先进个人的申请材料，事都是她做的，荣誉就要辛苦老刘亲自去领，还需她埋头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写出老刘今年的“先进事迹”，呵，从她工作以来，老刘年年拿先进，没有一次象征性地问过她一句，更没有把奖金分她两毛，或是连口头表扬都听不见，真当她是牛马，铆足劲地往死里用。

　　乔圆圆的愤恨也只是一刹那，又被扶贫群里七嘴八舌的检查消息拖走注意力，村支书突然发出一张中年妇女照片并@记委曹红霞，“曹书记，你的扶贫对象刚刚跟检查组报告，她又怀孕了，生活困难，需要政府支持营养费。”

　　曹红霞：“苦笑emoji，她家四口人，今年收入刚刚达到脱贫线，明年再添一口，直接返贫，怎么办？”

　　村支书：“我也不知道。”

　　曹红霞：“@计生委刘艳兵，刘主任，药具发放要到位啊，少给我们埋点雷。”

　　刘艳兵：“都是免费的，人家领了不用我有什么办法？曹书记，珍重。”

　　乔圆圆盯着微信屏幕笑个不停，只觉得荒诞，底层现实黑色幽默比什么都好笑。

　　这时闺蜜群响起来，好闺蜜问大家，“有没有想好圣诞元旦去哪里玩？想听一下别人的计划，做做参考啊。”

　　乔圆圆想也没想就回，“哪也不去，可能要去民政局结个婚。”

　　当下反应过来，圣诞？圣诞就是个不错的日子。

　　于是发信息给钱三平，“我觉得圣诞可以。”

　　钱三平回：“十二月二十五号？我查了一下，是工作日，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在脚踏实地的荒诞气氛当中，把人生大事敲定。

　　就像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买一件新衣服一样简单。

　　不过乔圆圆心里明白，李老师那关没那么好过。

　　等到周末，钱三平出发去深圳总部汇报储能项目先进经验，乔圆圆就留下来对付李老师。

　　为隔绝继父那张破嘴，乔圆圆前一天对着李老师软磨硬泡快一个小时，才让她勉强答应去餐厅吃午饭。

　　乔圆圆选择了私密性比较强的日式餐厅，等大麦茶进肚，开门见山就说：“妈，我和钱三平，打算今年领证。”

　　李老师的表情明显一僵，立即问：“他家打算出多少彩礼？”

　　“啊？彩礼？”这下把乔圆圆问傻了，两人啥也没商量，更不要说彩礼，连提都没提，“这个……这个不重要吧…………”

　　毫不意外地，李老师立刻开始教育她，“你傻了吧你！结婚最重要的就是彩礼！彩礼不过关，想娶你？门都没有！”

　　第92章 chapter92

　　◎“毕竟我也想乔圆圆啊…………”◎

　　chapter 92

　　李老师对乔圆圆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总认为乔圆圆只是看着精明，实际傻兮兮、粗神经，属于被人算计了还笑呵呵感谢对方的性格。

　　果然, 乔圆圆卡在半道，一杯茶喝也不是，吐也不是，将现实问题拿到台面上来看, 想来想去只问出一句，“妈，你觉得多少合适？”

　　“十万吧, 至少十万, 你表姐十年前结婚都拿了八万，以你的条件我开十万是底价, 他们家要是懂事，得主动往上加。”

　　“底价？”

　　“是啊！那当然！”李老师回答得理所应当，仿佛这一刻起, 乔圆圆突然脱胎换骨, 从她口中那个嫁不出去没人要的老姑娘, 摇身一变成为百家求娶的香饽饽了。

　　“十万…………没得商量吗？”乔圆圆想到钱三平那一贫如洗的身家，瞬时间便泄了气，耸着肩膀弓着腰, 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对住满桌菜肴也提不起食欲, 筷子都不想动一下。

　　李老师看出她的为难, 当即自告奋勇, “我知道你要面子, 不敢说, 你放心，这种事情还得你妈出马替你解决，我现在就打小钱电话，我亲自跟他说…………”

　　“别别别——”只是还没等乔圆圆起身阻止，李老师已经以她那突出的执行力拨通钱三平电话，乔圆圆要来抢，还被李老师一把推开，后背撞在沙发扶手上，疼得龇牙咧嘴。

　　电话一开场当然是嘘寒问暖，礼貌关怀，李老师混迹体制内多年，对这一套流程信手拈来，再熟悉不过。

　　三分钟后，好戏开场，李老师终于进入正题，“小钱啊，是这样的，我们粒江这边呢，有粒江的婚俗，我们这边嫁女儿肯定是要给嫁妆的，这是我们当家长的责任，我也就圆圆这么一个女儿，你放心，我的就是圆圆的，肯定不会亏待她，但是呢……男方出于礼貌啊，也出于这个……对女方的重视，彩礼也是要出的…………”

　　“啊，那是那是，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什么规矩，反正阿姨身边至少也是十全十美了，取个好兆头嘛！”

　　“是是是，有你这句话，阿姨就放心了，嗯嗯，到时候就是摆摆样子，给亲戚朋友们看看，回头肯定要让远远的带回小家的。”

　　“这个钱阿姨是不会要的，具体怎么支配都看你你们小夫妻。”

　　“好好好，你去忙吧，阿姨刚吃完饭呢，正散步，突然想起来这个事儿，就跟你聊两句，阿姨知道你是最通情达理的人了，嗯嗯，赶紧去吃饭…………”

　　挂上电话，李老师瞥一眼在一旁偷听也听得满脸紧张的乔圆圆，眼神里更是不肯给她两分好颜色，“瞧瞧你这点出息，这种事都怕……怕什么怕？怕一提彩礼他就不要你了？还是觉得提钱庸俗？”

　　“没有……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也不缺钱…………”

　　“什么没必要！”李老师一巴掌拍在乔圆圆后脑勺上，企图把她拍清醒，“你认清现实，给彩礼不代表这是个好男人，但是不给彩礼这绝对是个小气鬼葛朗台，以后有你的苦吃。”

　　“嗯…………”她想起钱三平那点子被投资挥霍完的家底，竟然开始担忧起来，他要去哪里筹这十万块钱。

　　果然是胳膊肘往外拐，连她自己都觉着自己没出息。

　　李老师解决完一个大问题，心情愉悦，总算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期间不忘嘱咐乔圆圆，“你可别有什么谈钱羞耻，这世道，不论跟谁，该谈钱的时候就谈钱，别把感情掺和进来，你才能不吃亏。”说着说着，不忘回头瞪她一眼，“就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要不是看钱三平老实本分，我也不会同意你这么轻松就嫁给他，以你的条件，配他绰绰有余。”

　　乔圆圆惊讶于李老师的一日三变，忍不住反问道：“啊？怎么我又配他绰绰有余了？我不是上杆子都没人要的吗？”

　　“我那是为了让你谦虚点，早点嫁出去才说的，我的女儿什么条件，优不优秀，我心里没数？”原来李老师一路爱的深沉，做什么都有道理，包括不断打压与嫌弃，统统都是为了乔圆圆好。

　　但饭吃到一半，李老师忽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到乔圆圆面前，“里面有二十万，是我给你存的嫁妆，你自己收好。”

　　“啊？”惊喜来的太快就变成惊吓，乔圆圆从没想过自己会从李老师手中收获这样一笔巨款。

　　李老师头也不抬，继续交代她，“对外你就说只给了你十万嫁妆，剩下十万就当自己私房钱，别什么都老老实实告诉你老公，知道吧？夫妻相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透露。”

　　“什么是不该说的？”

　　“钱，私房钱。”李老师高谈阔论，讲起她的夫妻经，“钱这个东西，感情好的时候最不重要，感情不好的时候就是最最最重要，女人一定要学会给自己留后路，一定一定，要把钱紧紧攥在手上…………”

　　可惜唯一的学生乔圆圆却没能认真听课，反而在桌子底下悄悄发信息给钱三平，“我妈说的事情，没让你为难吧？”

　　钱三平很快回过来，“小事情，你别操心。”

　　“那好吧。”

　　吃完饭，走出门时风还很冷，李老师快步走上乔圆圆的代步车，又在感慨，“还是我女儿优秀，能挣钱又能进编制，你看你赵叔叔的儿子，现在还在广东漂，别说房子，连台车都没有，结婚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他还老在我面前说儿子多好多好，呵，好个屁，生病了要个人端茶倒水都不在身边，要不是我，他早病死了。”

　　话虽难听，但乔圆圆早已经了解，这都是李老师爱的抱怨，根本对赵学农不构成实质性伤害，只是她在这一刻突然间伤感起来，百爪挠心，忍不住问：“妈，你说赵老师总说儿子多好多好，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儿子更好？”

　　李老师并没做正面回答，“我就你一个小孩，不存在哪个好哪个不好。”

　　“哦。”乔圆圆也学会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不再是那个哭着喊着想知道妈妈心中到底是自己重要还是表哥更重要的傻孩子。

　　她揣在兜里的二十万存款告诉她，她稍微重要一些些。

　　到家后，她很快接到钱三平电话。

　　毫无意外的是，她又在加班，仿佛她就是他的加班守护神，自从和她确定关系以来，他就开始不停地加班，没有周末也没有早晚，几乎全身心都贡献给粒江的电力事业。

　　“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又被你妈训了？”他在电话那头伸个懒腰，极其疲惫的样子。

　　乔圆圆也窝在自己的小沙发上，蜷成一团，回答：“也说不上是训咯…………就是……就是…………”

　　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没想到钱三平居然接过话头来，主动道歉，“彩礼的事情是我不好，应该由我主动提的，不过实在太忙，脑子没想得那么周到，结果还要让你和你妈来说，这个算我的锅，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