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企图表现得老练一些,让自己穿上“成熟女人”的外壳,然而拥抱的进程根本没给她任何发挥的机会。
她只需要听从、跟随,做一个懵懂无知的新玩家,承认自己的生涩,也拥抱自己的生涩。
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她睁开眼看着昏黄发暗的天花板,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将她带到二十年前的深夜,一段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回想过的画面闪现到眼前,时间太过短暂,方式过于突然,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是乔文泰,乔文泰的身体,昏暗的夜和女人的长发,还有父女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的双眼,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作呕。
忽然间她的胃仿佛被人一把捏住,攥紧了再松开,一阵痉挛过后,海浪汹涌澎湃,一股劲冲上喉头。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能把钱三平从自己身上掀翻,下了床拖鞋也来不及穿,立刻冲到厕所,双手撑在马桶边缘,把今晚吃的火锅吐了个干干净净。
她搜肠刮肚地吐,吐完也并不好受,上反的胃酸腐蚀着喉咙,烧得整个食道火辣辣地疼。
更不要说她吐得眼泪鼻涕都出来,嘴边还挂着没流干净的唾液,整个人丑态尽显、狼狈至极。
然而眼前突然出现拧开瓶盖的矿泉水,她这才想起来,在她疯狂呕吐的过程中,一直有人轻抚她后背,捞住她散落的长发,还在细细地叮嘱她,“慢点慢点。”
现在他在说:“喝口水漱漱口。”
乔圆圆接过水瓶,漱干净口,又顺带喝了两大口,才稍微舒服一点。
“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他把乔圆圆扶起来,半抱着带回床上,“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乔圆圆半靠在床头,知道自己这是应激反应,跟肠胃炎没半毛钱关系,于是摇头,“没事,我就是晚上吃太多了,休息会儿就好了。”
“那你不要硬撑,有什么不舒服的跟我说。”
“好。”
酒酣耳热的时候被人叫停,任谁也不舒服,更何况是这种时候,乔圆圆瞄一眼他的黑西裤,看见那一包东西,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沉默。
他坐在床边,她闭着眼养神,都在极力避免尴尬。
直到乔圆圆开口,小声说:“对不起…………”
钱三平这才侧过身,皱眉看着她,“为什么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在任何时候喊停都是你的权利,你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抱歉,更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不是…………”她想坦白,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他用手心探了探她额头,确定她没在发烧,“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
“我先去洗澡,你自己躺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叫我。”或许是他也觉得言情的情况过于棘手,打算先躲十分钟再说。
很快,浴室里传来水声。
乔圆圆兀自躺下来,闭上眼,回想起八岁那年暑假,那时候乔文泰已经在广州做生意,但他和李老师还未离婚,仍处于战斗僵持阶段。暑假时他为了表现慈父形象,特地把乔圆圆从粒江县接到广州去“见世面”。
刚下火车就有一位长发及腰,打扮时髦的城市女性来接,她化着浓厚的妆,穿着红蓝碎花的贴身吊带裙,脚下一双细高跟,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婀娜多姿。和在乡下教书,成日素面朝天,白衬衫蓝西裤的李老师相比,简直就是妖精转世。
那时的乔圆圆还太小,对男女关系丝毫没有概念,乔文泰介绍说这是他的同事她就相信,并且依照乔文泰的吩咐亲亲热热地称呼她“倩倩阿姨”,甚至于还要小心翼翼地讨好这位城里阿姨。
乃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唯独倩倩阿姨天天陪着她和乔文泰,为什么倩倩阿姨会和乔文泰住一间房,以及为什么倩倩阿姨经常和乔文泰手拉手逛公园,反而将她一个人丢在身后,丝毫不怕她被人贩子拐走。
也许他们是希望她被拐走的,那乔文泰便能一了百了、一身轻松了――乔圆圆现在偶尔会这么想。
乔文泰当时大约是欺负她人小不懂事,居然把三个人安排睡一张床,倩倩阿姨还特意拉着乔圆圆笑嘻嘻地说:“你看,我和你爸爸睡两边,圆圆宝贝睡中间,是不是很好?”
那时的乔圆圆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懵懵懂懂间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太好,具体是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而对于一年才能见上一面的爸爸,乔圆圆有太多想念和想要亲近的欲+望,她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尽办法讨好乔文泰,好让爸爸笑一笑,夸夸她,最好是能更喜欢她一丁点,那她就满足了。
因此对于这样奇特的、令人不适的安排,乔圆圆没敢反抗,确切地说,她不敢做任何让爸爸不高兴的事情。
她太珍惜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了,只要乔文泰出现,她的眼睛便一分一秒都不会离开他。
直到有一天晚上,乔圆圆半夜突然惊醒。
她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被人从床中央挪到床边,再翻半个身就要掉下去。
她慌忙地想要往里靠,一侧身,却借着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微弱光线,看见了乔文泰的眼睛――
黑暗中,她的父亲乔文泰正以一个她难以理解的姿势压在倩倩阿姨身上,而她那可亲可爱的总想用各种方法教她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城里小孩儿的倩倩阿姨,则厌烦地推了推乔文泰的肩膀,抱怨说:“我就说了她会醒…………”
乔文泰再看一眼睁大两只眼睛、懵懂无知的乔圆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把窗帘拉紧,当下也不管乔圆圆是否还醒着,便又爬到倩倩阿姨身上,继续他未完成的动作。
乔圆圆当时大约是被吓傻了,她不懂乔文泰在干什么,但心底里也晓得这不对,非常不对。
但她害怕,她胆怯,她无力承担指责乔文泰的后果。
她已经不记得那一夜是如何度过,只是第二天,她知道绝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于是一大清早,趁乔文泰洗漱的空档,她一个人下楼,奔跑,毫无方向却疯狂地游走在陌生的广州。
直到被乔文泰的下属撞见,将她带回乔文泰与倩倩阿姨的爱巢。
乔文泰开始审问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跑下去根本找不回来?你他妈发什么神经,到底抽什么风要跑?”
“乔圆圆!我问你话呢?你他妈哑巴了?你吃错药了一大清早发癫要跑?”
乔文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乔圆圆站在他身前。
她只知道哭,对于他的问话,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她不懂男女之间的这些龌龊事,也依然觉得羞耻,不能多说一个字。
到最后,乔文泰耐心耗尽,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虽然在家时时常挨打,但李老师毕竟是女人,下手再重也比不上乔文泰一巴掌的威力。
这一记耳光,直接把乔圆圆从站姿,打得横卧在床上,她那受力的半张脸,起先是麻木,尔后突然在某一秒痛感齐齐爆炸,疼得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不是哭,是嚎,哀嚎。
乔文泰站起身,厌烦地看着她,“你也不要待在广州了,明天你就滚回粒江去。”
所以第二天,肿了半张脸的乔圆圆被钱三平送给一位并不熟悉的朋友,由这位朋友带着她搭火车到长沙,又扔给她二叔,继而二叔将她辗转送到衡阳,再由衡阳的姑父将她送上回粒江的小巴。
她就像一只破皮球,被人踢来踢去,还要嫌弃她不听话,要求多,还爱哭,一哭就是眼泪鼻涕一大把,有够丑的。
那年暑假,全世界的人都嫌弃她,只有李老师在接到她时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她,哭着说:“圆圆终于回来了。”
全世界只有李老师肯爱她。
而长大后的乔圆圆,始终忘不掉那一晚的恶心画面,每次回想,都觉历历在目。
这大约是她始终拒绝和男生接触的原因,每次李老师问她为什么不谈恋爱,她都回答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其实这是她的真心话。
只不过工作后,确切地说是经济独立之后,她与乔文泰的接触日渐减少,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阴影,没想到临到战场还是如此…………
等钱三平洗完澡穿着浴袍走出来,乔圆圆已经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
他急忙靠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
“那就好。”不是生病就好,在钱三平看来,除了身体问题,其他都好解决。
乔圆圆呜咽着说:“我们分手吧…………”
钱三平一乐,“怎么回事?睡不成就要分手啊?”
“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我是个烂人,我有毛病。”乔圆圆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他听见这个话,更乐了,“那正好,我也是烂人,咱俩正好凑一对。”
这话把原本沉浸在悲伤气氛里的乔圆圆给气急了,坐起来当即邦邦给了他两拳,“你好烦你知不知道?”
“我不烦。”他强调。
“我很烦。”
“那你还说我?”
“哎哎哎,我跟你说正经事!”果然不用三句话,他就能把她气得颅顶生烟。
“那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再到床上慢慢说。”
说着就把乔圆圆往浴室里塞,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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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3
◎气得钱三平双手叉腰,眼睛都大了两毫米。◎
chapter 43
温水冲头, 乔圆圆总算从童年噩梦里解脱出来,能够睁开双眼,回归现实。
她卸了妆, 仿佛也卸掉心防。
穿着钱三平脱下来的白衬衫,在雾气满布的镜子前左右看了看,没找到电影女主角的感觉,反而觉着衬衫太大, 令她又变成返老还童的天山童姥。
她悄悄叹气。
走出浴室时,钱三平正精神抖擞地坐在床上翻手机,乔圆圆问他在看什么, 看得两只眼睛都冒光。
钱三平答:“学习一下别人的先进经验。”
“什么东西?”她爬上床, 凑过去一看,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标题念出来, “火力发电厂热能动力装置的检测与维护方法分析…………可以,非常可以,字我都看得懂, 但是连起来不认识。”
“你作为外行人要是都能读懂, 那我这份工作不就危险了?”他此刻已经脱掉浴袍, 腰线以上都露在被子外面,肩颈和前胸都有细小的疤痕,昭示他童年时期在山上林间上蹿下跳的经历。
他伸展手臂, 向乔圆圆提供一侧可供依靠的臂弯。
她顺势躺在他身边,头枕在他光滑坚实的肩膀上, 看着他全神贯注地研究一堆她根本读不懂的文字。
由此莫名便对他生出一股崇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