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 丸吞 紫火

小兔隆克住在极北之地的那座庞大工商中心都市。在寒风吹彻的无尽冰原上,矗立着的是厦宇与废弃物连成的山川,落下夜幕的天空底下缀满了绚烂而抑郁的霓虹。广场般宽大的公路上,堵塞着望不到尽头的车流。按时往返的地铁里,挤压着头晕目眩的乘客。红灯停绿灯行,买进来卖出去,工作,挣钱,缴纳保险与房贷。铺天盖地的商品如生死轮回般一样周转不休。而资本则盘踞在转轮中心,无拘无束地在温床中繁衍,滴水不漏地填满空间、时间与人际关系。因此笑容都僵在广告招牌上,梦想都制成标本摆满了橱窗。冰冷的风吹进街巷,冻结了路上黏绿的积水。无论走在街边的上班族,还是扒垃圾桶的流浪汉,里里外外都不会有暖和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生活了许久,隆克自然觉得压抑苦闷。所以某天,他便下定决心要逃离此地。这一想法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寻常,城市里有同样念头的,大街上几乎一抓一大把。但许多人也只是想想,没几个真的往城外跑的,顶多也就是去旅个游。道理很简单,虽说城里的房价和失业率一直在涨,但城市外除了无边无际的冰川就是人迹罕至的荒野,那些地方根本没法存活。所以大多数人再憋屈也还是留在城市里头为它造景观。隆克也不是不懂,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不大一样,认为只要自己所秉持的信念足够强大,便能整出些前无古人后无来着的事情。于是他便做出如下宣言:
“我才不管外头有什么危险呢。让我留在这里我宁愿死。”
他这么嚷嚷着,就踏上了开向南边的火车,抱着必死的决心。稍等一下,这个家伙虽然话说的绝,但他大概也不是很想死,心里总存有些侥幸。他那年轻幼稚的脑袋里,其实向往着那些有关南方的,美丽的丛林或海岛的传说。所以说若说他是像上战场那般视死如归,恐怕也不大贴切。
他要确确实实彻彻底底不怕死,大有可能在城市里头搞些不得了的事情,而不是往外跑。
隆克所乘坐的列车里空空荡荡,没人往南方去,连回去探亲的都没有。只有隆克坐在那里吃泡面。夜晚,从车窗往外看。此时的夜空与城市所见截然不同,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也没被城里的霓虹染得发红,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星斗与宽广的银河。此外,天上还飘起了红绿色的极光,幽幽的光茫照着雪地上稀稀拉拉的干草。极光的一头连接着远去的城市,另一头则向未知的南方延展。隆克望着夜空,其思绪也飞得老远老远的。
他感觉自己正在闪烁的星辰间穿梭,飞过波涛起伏的海洋或是连绵不绝的山峦,飞过层层的云雾去看初升的朝阳。清新的风掠过浑身的毛发,耳边响着候鸟的呼号。忽然间,不知何处离奇地飞来一块铁板,迎面砸中了隆克的脸。
“列车已经到达丛林站,请各位乘客下车。此处距离敛友村约二十公里。为了您的生命健康,若无必要请勿进入丛林,尤其是在紫火泛滥时节。”
隆克从座位上醒来,揉着眼睛与鼻子走下了车,拿上了车站提供给旅行者的设备,离开车站大厅。出门往外一看,大鸟扇起宽大多彩的翅膀,向着遥远得几近透明的丘陵那儿飞去。在鸟儿下方,是望不到头的绿海。这样的场景绝不是城市里的任何一座植物园能比上的。隆克深吸着这浓绿的气息,心情无比欢畅,就对着天空喊了两嗓子。
他迈开脚爪,大步地走入丛林。在湿热得叫人起痱子的林间走了几步,他就见识到了冒着泡的沼泽,长着圆规般细长脚的大蜘蛛,以及远处挂在树上的树干般粗大的巨蟒。这些东西让他的脚步稍稍迟疑了一阵。他回头望了望车站,发现列车已经驶离车站,一路向北。隆克站在原地抿了抿嘴巴,之后抬高脚爪,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他想,怎么着也得先照着地图和指南针把最近的敛友村给找到。
丛林之旅显然充满危险。第一天,隆克就被跑得飞快的野兽抢走了装着干粮的包。追逐的路上掉入了坑洞。第二天靠采野果充饥,果不其然中了毒。嘴里吐着白沫,身体像发烧一样无力。在这样困苦的时刻里,他免不了会想到自己若还在城市,也不至于这样孤立无援。但每当出现此种念头,他就会倔强地爬起来,拖着虚弱不堪继续往前走。
虽说隆克使出最大的努力,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走到敛友村。
他是被人驮进去的。找见他的是敛友村居民,豹猫雅洛洛。当时雅洛洛出来采集树果,为了顺便帮村里的药剂师弄一点特殊材料,又去了躺触手巢穴。回到村子时,隆克就被背在雅洛洛的背上。可怜的小兔子,他全身的衣物早已不翼而飞,从头到脚沾满粘液像裹了蛋清似的,他的精力所剩无几,只够他睁着无精打采的眼睛,在那里气喘不止。他的小肉根儿疲惫地垂着,小孔里还渗着白浊的体液。
隆克身体恢复后,就在这里住下了。村民们也接纳了他,反正这里基本不怎么来人,多一人热闹热闹不是坏事。
隆克来前,以为敛友村这样远离人世的地方,一定原始落后,条件简陋。但来这里后却发现,这儿竟然有模有样的啥都不缺。村中贯穿着一条整洁的石板路,中央的广场上有一泓清澈见底的池塘,道路两旁挂着吸引萤火虫的小吊盘,一到晚上就会发出幽幽的绿光。居民们的小屋沿坡建设,每座房子都打理的整洁精致,刷上亮丽的染料。村里设施基本俱全,有小熊猫鲁乐波的餐馆,有药剂师鼠杜夫的药店,有狐狸兄弟多吉卡,多吉库的杂货铺,甚至还有小狼瑞布的小酒馆可供娱乐。如果真的还缺什么,行脚商浣熊努豆会把多余的东西带到城市去卖,在把需要的东西采购回来。
虽然人数并不多,但整个小村洋溢着生机,就像藏在丛林深处,一颗散发静谧光芒的宝石。隆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在城市外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可供安置自己的灵魂。
在敛友村的日子里,隆克和雅洛洛一起学习如何出门采集食物与材料,偶尔还会在其他人的店里帮帮忙。其余时间,他便和村中的人出去游玩或探险,晚上大家聚在酒馆里,喝着饮料玩耍聊天。隆克就这样,和敛友村这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居民们打成一片,无忧无虑地过了许多时日。
“这样真好哇。”某天清晨,隆克爬上了高大的树顶,看着太阳从绿油油的地平线那儿缓缓地露出一小爿弧。暖洋洋的光芒,支起这片无垠的地空,隆克深呼吸后,感到心肺阵阵清新,他在心里想:“这些简直好得像梦一样。我不必再回城市了。今后就永远留在这里,和大家在一起了。”
可就在他想完这些后,心底却莫名地冒出些忧虑来。隆克觉得自己可能爬得太高了。但忽然间,他又觉得眼前莫名一阵紫黑。他怀疑是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可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他才发现远方的一处林地正散播出奇异的光芒,一阵阵薄薄的黑烟缓缓上升,蒙在太阳前面。早晨的天空也仿佛变得暗了一点。
隆克脑中浮现出那个名词。他在车站时曾听过一次。在伙伴们开的那些黑色玩笑里也听过它的大名。紫火。他说不明白那远远的,蔓延着的妖异火焰,本质上是个什么。但只是觉得有些头昏,身体微微有些失衡。
隆克爬下了树,忧心忡忡地来到了酒馆。敛友村的兽们,此时恰好都聚在店里。雅洛洛和多吉卡多吉库两兄弟坐在中央,听着努豆添油加醋地描述有关城市的见闻,杜夫在角落中看书,鲁乐波和瑞布正隔着吧台讨论烹饪。
隆克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瑞布让鲁乐波稍微等等,然后过去招呼隆克。
“今天来点什么呀,推荐‘草莓夕阳’哟。”
“橘子汁就行了。”
瑞布用熟练的手法调配果汁。隆克歪过脑袋,透过窗外看向天空,雅洛洛那边不知讲了些什么,爆发出阵阵笑声。天上云卷云舒,地上欢声笑语,不像要出什么事情的样子,也没人准备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瑞布送来调好果汁,随后压低脑袋看了看隆克,关切着问:“隆克,怎么了呢?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隆克愣一下,侧着身子看了看酒店里祥和的景象,轻轻地咬起嘴唇。看见隆克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雅洛洛和多吉卡走到隆克旁边。
“隆克,你不会还在为上次采集峭壁菌类失败而打不起精神吧?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攀岩毕竟有些困难的,况且你的进步可比我当年快多了。”
“雅洛洛,我看他好像是有其他的烦恼,我们先别猜了,让隆克自己说吧。隆克,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尽管说吧,我们都能帮得上忙的。”
瑞布则又给隆克端上一杯饮料,说:“这个算我请你的。这是我新研制的饮料,喝下去会让你暂时忘掉不快。我可不希望有人哭丧着脸离开我的酒馆。”
看着大家这样关照自己,隆克的心里稍稍暖和一些。但随后他反而更感到忧愁了。他急忙把新上的饮料喝下去一些。虽然未能舒展愁容。但至少让隆克有勇气开口说话了。
“紫火。我看见紫火了。”
隆克说完之后,店里的人立刻停下了动作与交谈,把空气留给墙上挂钟的秒针。大家都眼神凝重地望着隆克。
“哥哥,紫火是什么?”多吉库歪起脑袋,小声地问着多吉卡。而多吉卡为难地抓起趴下的耳朵。这时雅洛洛忽然笑起来说。
“隆克,你开玩笑的水平可真没长进。”
然而当他看着隆克忧愁的脸上不见一丝舒展,便风一样地跑了出去。门上的铃铛寒颤般地响着。店里的人急忙凑到窗户面前,用爪子挡着炫目的阳光,一声不吭地看着那健壮的黄毛豹猫敏捷地爬上了屋外的大树,又敏捷地滑了下来。雅洛洛很快回到店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接过瑞布递上来的饮料,喝了一口。
“隆克说得没错,紫火就在回归山山脚下。”
雅洛洛说完后,店里的人各自坐回凳子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店内无关紧要的陈设。杜夫放下手上的书,慢慢走到了挂在店里的地图前,用手丈量着地图上的方位,然后说:“恐怕还有十天吧。”
“哥哥,怎么了呀。紫火到底是个什么呀?”多吉库又拽起他哥哥臂膀上的毛发。
正在这时,雅洛洛忽然又展现出笑颜,然后在吧椅上翘起毛茸茸的腿,大大咧咧地说:“也别那么一脸阴云的。还有十天呢,我们总归是有办法的。”
“雅洛洛说得也是。”瑞布说着,又拿起带着肥皂沫酒杯,仔细地擦拭起来:“心态很重要。”
鲁乐波也从座位里站起来,向诸位显示起他那憨厚的肚皮:“我回去做一些甜甜的点心吧,大家吃过后能安心一点。”然后,胖乎乎的小熊猫离开了酒馆。杜夫坐回位置慢慢地翻着书页。瑞布洗完杯子,走到点唱机前放了首舒缓的音乐。店里的气氛竟回复了些宁静祥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或是问题已然被解决那样。
而多吉卡和努豆却还是忧心忡忡地,他们坐在一起,讨论该做些什么。
努豆说:“对了,我要不去趟城里,请一些专家过来。”
但多吉卡却托起腮帮,鄙夷地看着他:“你这家伙,不会是想逃走吧?”
“你说什么呢?”努豆眯起他乌黑的眼眶:“我虽然常常去城里,但我的心可是一直都在敛友村呀!”
“就算如此。我觉得你去请城市的专家那也是个馊主意。要知道,那紫火不就是城市里惹出来的。为的就是把我们这些丛林里的居民赶过去,好让城里的那些个大物吸我们的血。”
“城里的人都是拿钱办事,也未必有那么多心思。再说,多吉卡,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哥哥”多吉库此时忽然插进来,撸起袖子说,张大透亮的眼睛说:“你快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紫火吧。我也好帮你们想想办法呀。”
面对多吉库的热情,他哥哥倒有些局促,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哥哥我也不知道紫火是个什么。”忽然间,他又激动地说:“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反正我一定会战斗到底的。多吉库,至少咱们气势上不能输。”
说完后,兄弟俩默契的击掌,正手面击一次,反手背击一次,抬起手肘交叉一次。做完后俩兄弟乐呵起来。把努豆遗忘在一边。
这个时候,杜夫放下手中的书,对着聚在吧台的那群兽人说:“你们不介意我说些难听的话吧?”
多吉卡听了一撇嘴:“那闷骚的家伙,一开口准没好事。”
杜夫低下头,冷静地说:“我是觉得,离开这儿去城里也是个合理的打算。我们和丛林里的大多数村落相比,并无特殊之处,他们既然最后都在紫火即将到来前离开,那我想我们十有八九也是这样吧。”
多吉卡离开座位,气呼呼地走到杜夫面前:“小老鼠,你看看你在说什么呀?你这都还没见到紫火,就开始想着打退堂鼓了?”
“我也只是说一下现状。没有说服谁做什么决定的意思。”杜夫说着拿起书想接着看,多吉卡却走过去把书按下去,质问道:“杜夫,你怎么那么冷酷无情啊。难道你在敛友村这里没有快乐的回忆吗?”
“这个,多吉卡,我不留恋场所。我只是觉得大家平平安安才是最实在的。不过,你先稍等一下。如果你真的想从紫火手上保护些什么。你不如讲讲,你要怎么对付它。”
杜夫这么一讲,多吉卡便焦躁地把耳朵边上的毛发弄乱,然后问:“杜夫。我不大懂这个紫火。但是你比较有学问。你和我讲讲这些东西。”
杜夫把那本书拿了回来,抱在胸前,叹口气说:“我仅仅知道,紫火那东西就是某种没法让人知道的的玩意儿。其他就没有了。”
“哎呦。”多吉卡听了丧气地倚在沙发上。杜夫则慢慢翻开书,一言不发地继续研读。
此时门上的铃铛轻盈地响起来。鲁乐波端着一大盘点心走进酒馆。一时间整个酒馆充满了蛋糕的香气:“香喷喷的点心来啦。”总是无忧无虑的多吉库,顿时摇着尾巴,奔了过去。一块大大的蛋糕塞满了小小的嘴巴。
“别那么严肃嘛,人人都拿一块吧。”
所有人就像没发生什么似的,拿了那么一块,多吉卡拿了两块。软绵绵的蛋糕,甜丝丝的奶油。鲁乐波做出的蛋糕一如既往,充满了治愈内心的力量。即便刚刚焦躁不已的多吉卡,此刻也把紫火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不久大家又开始聊起快活的事情,就仿佛过去与外来都理所应当是这样的,好像这短短十天实际并不会到来一样。
隆克站到了窗边,耳朵像天线那样竖着,接收着被树叶搅得细碎的光斑。他拿着蛋糕看了又看,然后咬了下去。微甜的奶油抹在味蕾上,心里确确实实愉快了许多。但他心里的焦虑并没有根除,它仍然像个无赖那样顽固地蹲在心底的角落里头,戏谑地审视着其他快乐的情绪,并向他们发问:“那么该怎么办呢?”此时杜夫从书本上移开目光,稍稍看了看隆克,用尾巴尖挠挠自己的耳朵。
敛友村就那么点儿,所以紫火的消息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传便了整个村子。又用了半天让整个村子陷入恐慌。但过不了多长时间敛友村又照旧像以往那和谐安宁的状态。敛友村的居民生性乐观,悲观的事情在这里待不了半天,即便是紫火这样的灾难亦是如此。
但要说敛友村一切如故也不大对,倒不如说村子里竟然比以往还要欢快多了。这几天里,瑞布突然把酒馆里的东西摆到了外面,他和鲁乐波合作在村子的广场中心搞起派对来了。除了好喝的果汁和点心外,瑞布还把不怎么常用的烧烤设备也拿了出来。为了准备烧烤材料,或者说,为了尽兴,雅洛洛带着冒险小队,去了自己以往想去冒险,但一直没去的地方捕猎。带回了诸如巨蜘蛛、毒蝎、肉瘤触手这些离谱的食材,也不考虑大家下不下得了口。多吉卡和多吉库把店里的桌面游戏、抓娃娃机这些玩意儿也都抬了出来,还摆了个套圈和射击气球的摊子。隆克也没什么别的可做的,就在广场搞搞卫生端端盘子。不知谁给了他一套黑白的女仆装当制服,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他也穿上了,大家都觉得蛮可爱的。每晚村中萤火虫灯里的虫料都给得满满的,那些萤火虫既有冷光也有暖光的,照得村中心亮堂堂的。村里的人们坐在摆满美食的桌前觥筹交错。带着香气的烟火穿过丛林宽大的叶子,与开怀的笑声一道升上夜空。
看这样子,整个敛友村似乎就在紫火面前摆烂起来。但你又不好说他们彻底在摆烂。实际上,总有人会提起紫火。多吉卡就常会提起紫火,有时是在摊子前和几个顾客聊天,有时是在和朋友们一起享受美食时。他也不是突兀地讲出这个问题,一般会借助别的话题,比如谈论丛林的生态,或者谈论烹饪某一菜品的火候时,把紫火的话题给带出来。而这个话题一提出来,旁边的人也会苦苦思索着解决办法。有人说去找用来降雨的魔法,接着就有人反驳紫火并不怕水;有人说在村周围开出一条隔离带,马上有人讲自己听说紫火会跨过空气。于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从根源上解决的办法。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既然没办法,那就多谈论谈论,保持话题热度,以等待能够解决此事的人或契机。之后,大家便开始围绕着紫火的话题说起笑话整起活来。
不知哪个家伙道听途说,声称紫火会大大增加生物的性欲。便推测紫火烧过来那天,全村的兽人都会按捺不住聚在广场上搞淫趴。多吉卡赶忙堵住多吉库的耳朵,指责那人说:“你说话也不看看场合。”然而多吉库却撩开多吉卡的双臂,踮着脚尖,醉醺醺地(多吉库不喝酒,但一吃饱就会这样)单臂搂住哥哥的脖子说:“哥哥你别小看我呀,我可懂这个呢。哥哥香香的,紫火烧过来那我不如就和你一起吧。”结果多吉卡瞬间脸红起来,周围的兽则乐个不停。
这几天关于紫火的话题虽然很多,但最后总会在调侃中变作一片欢声笑语。这也不能怪谁,因为没人知道紫火是什么,只知道躲不过它。一想到这些,难免会产生及时行乐的想法。
当整个村子都盘旋在这片乐呵呵的漩涡中时,杜夫和努豆却不在此中。杜夫躲在他林地深处的小屋里看书,而努豆则去了躺城里。多吉卡说努豆八成逃走了,大概是不回来了。
一个星期很快便过去了。天刚麻麻亮的时候,隆克便和雅洛洛一起爬上村里的那棵大树。此时紫火已经离得很近,目测就在五公里左右的位置。因此,两只兽也能更清楚地观摩它的模样。这东西并没有大家想当然的那样疯狂,反倒是像海星那样慵懒,无比迟钝地挪动着触手一样的焰,悠然且不自知地向四周扩散着。可紫火这迟钝的样子并不能叫人宽心。相反,一想到一切都将会被这种懒散的东西给毁掉,心里便愈发沮丧了。
敛友村狂欢了这一个星期。虽然每个人还希望再吃几天多玩几天,乃至想要永远如此,但经过这一连几天近乎不间断的玩乐,免不了心生厌倦,没法像前几天那样快活了。于是,就当快乐退潮之时,那藏在心底的担忧便都纷纷浮现出来。和以往那些小小的负面情绪不同,此种忧虑还不是能依靠嘻嘻哈哈,或是跑到个景色秀丽的地方灌一两碗鸡汤便可糊弄过去的。毫无疑问,想要解决大家的忧虑,那就得解决紫火了。隆克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他在送餐时,始终留意着人们的交谈。希望能从中拼凑出一些线索来。可时间一长,隆克发现村里的兽们宁愿讲自己自慰时的感觉,也不愿意多谈紫火。好像那东西比性还难以启齿似的。
第八天的时候,人们来到广场,发现那里冷冷清清的,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人们转而去瑞布的酒馆,打算缓解忧愁,却发现瑞布挂出了牌子写着本店暂时歇业。虽然牌子上有画着瑞布不好意思地笑着的表情,但大家只觉得窝心。随后,他们又到了鲁乐波的甜品店。却又发现,店里虽然开着,但里面的半数东西都装在了盒子里,摆在墙角。虽然鲁乐波自己没说什么,还是摆出那暖洋洋的脸色。但毫无疑问,他已经打算跑路了。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这天村里已有四分之一的兽开始准备搬迁,有少许几位或许已经离开了丛林,去了车站。斜对面多吉卡的店倒是正常开着,但多吉卡本人却一言不语地看着村里那棵高高的树。多吉库在他四周环绕着,轻轻戳着他的腰,想让他哥哥絮叨几句。但多吉卡也只是挥挥爪子。
隆克和雅洛洛又爬到那棵树上。雅洛洛叼着草叶,坐在树梢根部,依靠着树干。而隆克坐树枝中间凝望着整个丛林。紫火还在不远的地方盘踞着,它烧过后的地方不知为何会像石油一样黑亮。这让隆克想起城市巷子里的那些污水。城市,他冒着危险来到丛林,还差点被触手搞坏掉,这些可绝不是为了能够回到城市。
广阔的丛林还是那样壮美,但就那点紫火便让整幅画面不堪入目。于是,隆克转头去看雅洛洛。受此事情的影响,小豹子是比以前深沉了些。但看他用嘴唇拨动着草叶样子,就知道他还不至于太过郁闷。
隆克问他:“雅洛洛,你也打算去城里面吗?”
雅洛洛把草叶梗从嘴巴一侧别到另一侧:“这还说不准呢。没准这两天,我们就能有对付紫火的办法了。”
隆克短暂地笑了笑,说:“现在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呀。要是一直都没有办法,那你该怎么办?”
雅洛洛往身后的树干倚了倚:“那,那就去城市吧。”
“可是,你不觉得可惜吗?你可再也没有机会在丛林里探险了。”
“没关系的,丛林里头我都探的差不多了。城市我反倒没怎么去过呢,去那儿探险没准不错呢!”
雅洛洛说着,脸上又开始浮出自信起来。而隆克却没被他这乐观感染,只是疲倦地把腮帮搭在左爪垫上,自然地闭上左眼说:“那种地方没什么可探险的。那里大街小巷里全都是条条框框,不会像探险那样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这说法可不对呀。你和我也一起探险过几次,你也该知道我们在野外是要寻找食物,应对野兽之类的危机的。简而言之,探险最重要的是要生存。而生存这类事情,总也算不上是自由自在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两兽发现树下有一阵骚动。于是他们一起爬下大树,来到村中广场上。很快他们便看见了一张许久不见的脸。那是药剂师杜夫。小个子的老鼠正一手举着一本旧得发黄的书,另一只手则握着装着水的烧瓶,向聚集着的人们宣讲着。
“如果我对这本书的理解没错。泡在烧杯里的东西能帮我们解决紫火的问题。”
聚着的兽人们,有几个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随后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其余的则靠近杜夫,就像流浪的孤儿靠近分发面包的好心人。雅洛洛也扎进人群,仰仗着自己矫健的身手,迅速地挤到了最前面。隆克落在后头,只能踮着脚尖,从那些毛茸茸的脑袋和耳朵的缝隙间往里面瞧。
“杜夫”多吉卡向着老鼠药剂师喊道。他似乎早就和多吉库站在了前列:“我虽然不那么懂植物,但你烧杯里那个种子我认得。那好像是某种食兽植物的种子吧?”
杜夫对着多吉卡点点头:“是的,这是肠吞草。”
“啊?杜夫,这么变态的东西。怎么能帮我们解决紫火问题呀。”
又有几只兽,带着好像失眠般厌倦的神情离开了广场。正因如此,隆克得以来到了雅洛洛旁边。
杜夫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手上的书,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然后留在现场的兽们看。
“这是我这几天花不少功夫收集的,有关古代丛林居民的记载。你们看这本书上的图。左边和我们现在遇到的紫火是不是很像?而这右边画的是长满肠吞草的村庄。这个村庄里没有居民,那么居民去了哪里呢?你们看,这些巨大的草里面是不是包裹着什么呢?”
杜夫向后翻了一页。用他的尖爪指着书上的图:“看这一页,紫火已经开始侵蚀村庄,村里的建筑被尽数摧毁,但是这些草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除了这本书,我还查了许多其他的材料作为佐证。对此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很久以前居住在丛林里的兽们,就是通过躲在这种肠吞草里,以此来避免紫火的灾难的。”
这个时候,后面的人又走了许多。现在包括隆克、雅洛洛、狐狸两兄弟在内,也就不到十人留在此地。一小支探险队的规模。留下来的这几只兽,此时此刻也只是坐立不安地在那里低声议论着。他们面前这本书上的景象,不像是居民们安心避难。反倒像是在描述村庄被可怕的肠吞草袭击,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兽兽们,被植物活生生地吞吃的可怕场景。
还是多吉卡讲出了大多数人的疑问:“那些人躲进肠吞草里后,怎么出来呢?”
杜夫摸着下巴,沉吟着。留下来的几只兽也凑近过来,以便从他紧闭的嘴里打听出有用的知识来。
“唉,没有。”杜夫突然叹气说道。
在场的几只兽几乎都散了去,准备去哪儿弄点果汁零食吃吃,以便忘掉刚才书上那幅古怪的景象。
“你们,就当参考一下吧。现在毕竟也没别的办法嘛。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保证会找到方法的。”
说罢,杜夫便回去自己的屋子里,去找新的材料了。多吉库突然说:“杜夫的办法挺不错的呀。我还想知道待在肠吞草里面是什么感觉呢。”然而多吉卡立刻牵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杂货店里了。隆克却在广场那里出神地站了许久,直到雅洛洛戳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
好喝的饮料很快就喝完了,余下的时日也很快就漏光了。紫火,即将要来了。
当晚隆克独自来到树上。紫火已经在不远处列起长长的队列,向着这里开过来了。靠近地面的天空,被染上紫色的薄暮。在这层薄暮之上,一条若隐若现的酒红色飘带垂直跨过天空。是极光,隆克来时在火车上也见过,此时它是飘往城市的方向的。这天深夜就有一班去往城市的车。村庄里的人一批批地离开,就如老化剥落的墙皮。离开丛林的小路上排起由兽人与行李组成的蜿蜒长队。见着村里越来越冷清,见着天边叫人心慌的紫光,其余一些打算留下了的也都相继离开。多吉卡本来也是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的。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柜台里,等到多吉库跑到眼前前,摆出天真的脸庞,问他要如何对付紫火时。多吉卡颤抖了一阵,随后便带着他收拾行李去了。敛友村房屋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路边罐子里的萤火虫纷纷四散逃去。整个镇子好像烧尽的木头渐渐褪去光亮。
隆克用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叶,说:“这会儿,我也得回去了。”
当隆克的双脚将要回到地面时,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乏力,一不留神踩滑了。小兔子在斜坡上滚成个白球,这样咕噜噜地来到了村中广场。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沉重的脑袋里响起堵车时杂乱无章的鸣笛,像在城市里那般。最后一只萤火虫已然飞远,每间房屋的窗户里都只有空洞的黑。隆克在乌黑的广场里摸索着,找到了放在角落里的备用灯。将其点亮。
“回去吗?回去······”
隆克嘴里喃喃说着,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屋。而是去了瑞布的酒馆。酒馆的门上着锁,隆克便扒在窗外往里看。里面干干净净,所有的椅子都落在桌子上,吧台上空空荡荡,只有架子上摆设用的瓶子还在泛着光。
“回去吗?”
隆克漫步至鲁乐波的点心店。冰箱、装点心的玻璃柜现在都敞开着,里面没有一个点心,只有少许的碎屑。地面上扔着几块包装纸,还留有一滩水。有小块奶油蛋糕掉落在地。寒冷中还留着些微糕点的香气,诉说此地原本的模样。
“回去······”
隆克去往狐狸兄弟的杂货店,本以为还能见着他们。可站在紧闭的门前,却始终听不见多吉库天真烂漫的招呼声。货架被清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些不值钱的东西。
“去······”
自刚才从树上掉落。隆克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地像只铅球,好似堵车的鸣笛只是越来越响。紫火离得已经不远。隆克发觉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紫色。但他一点也不想回去整理东西。因此,他晃悠悠地往林间的一条小路走过去。一路摸到了杜夫的小屋。
杜夫当然也离开了,他那宽大的书架被清得空空的,角落里摆着几捆废弃的纸张。有价值的器材当然都带走了,只留下寥寥无几的试管和玻棒。杜夫的小屋本来就神秘兮兮的,现在他一走,这里就更像个古遗址那样空旷而神秘。
隆克站在屋子里的一块黑板前,看着许多箭头与神秘符号交织成的网络。他的思绪沿着网络走来走去,从一个符号跳到另一个符号,但却无从得知哪一个符号代表停止。大脑堵车的鸣笛越来越凄厉。使得隆克经不住趴在桌上捂着脑袋。无意间在黑暗无光之处摸到了一只烧瓶。拿起来一看,烧瓶里放的正是肠吞草的种子。那是颗黑色的种子,上面有着一道道蓝色的波纹,仿佛细雨下的一小片水洼。凝视着这一圈圈的波纹,隆克不经意地张开干燥的嘴唇,反复地念叨着“我、我、我”
但是“我”字后头又该添上什么,隆克却念不出。他只得拿起烧瓶,推开屋外的大门。他往门外一瞧,看见眼前的世界早已变了一番模样。村子里弥漫起了厚重的粉紫色的雾,那些被遗弃的建筑在紫雾中模糊了棱角。在这如梦般眩晕的景象之中,隆克看见了其中那些透明而鲜艳的怪异火焰,攀上村中所有的房子与路灯,在墙壁上恣肆地飘舞。那些建筑物不久就变得软塌塌的,像果冻一样随着四散的气流俏皮地跳动起来,慢慢地化作一滩黏糊糊的油亮液体,在地上四处流淌。
见此情形,酥麻的感觉爬上了隆克的脚趾。小兔子不由得向后倒退,结果脚后跟没稳住,一屁股摔在地面。他又痛又怕,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他都没有注意到,手上的烧杯已经摔在地上。肠吞草的种子进了土里。
看着这些紫火飘舞着变化多端的触角,如海底成群的水母一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隆克惊慌地摇着脑袋,他看看屋子的房门,望望丛林的间隙,希望某处会突然跳出一个熟悉的面孔,与自己站在一起。但用不了多久,隆克便明白,就算有人站出来,对这不知所谓的紫火,也总是无能为力的。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得不背井离乡,乘上去往城市的列车。只有隆克自己留了下来。可如今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大伙纷纷离去时,敛友村便已然土崩瓦解,就算自己留在这儿,也再回不到过去。但追究此事已然没有价值,隆克仅仅知道,自己就是留在这儿了,就是这样做了而已。所以,无论紫火最终会把自己如何,除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也就别无他法了。
明确了这些,隆克便守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心,搂着蜷缩的膝盖,像一株沉默的卷心菜蹲坐在那里。等候周身的世界与自己一同按部就班地化成氤氲着黑紫色油液。
就在这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中,隆克突然感到耳根有阵细雨一样的瘙痒。他慢慢地转过头,眼里渐渐流出异样的光茫。没想到在短短的时间内,那落在地上的肠吞草竟已生根发芽,长出四瓣十字状的叶子,粗长的茎从中冒了出来。不过那哪能叫做茎呢?整株植物都在悄然地蠕动着,时长时短,时粗时细。表面上挂满黏糊糊的汁液。草的顶端有个软软的小口,一开一合地吞吐着空气。这与其说是植物,不如说是条鲜绿的水蛭。
隆克被这身形怪异的生物给吸引住了。他忘记了逃跑,不过在紫火的包围之中,也没什么可逃的。他认真地看着这株怪草,研究着他扭动轨迹,盯着他那张开的细口里空荡荡的黑暗。此时,他的脑袋里想起了杜夫所讲的那个传说。
在耀眼的紫色光晕之中,隆克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总觉得皮肤周围的空间岌岌可危,空气分子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一切将被紫色染透的世界里,隆克感觉到自己没准还有归宿之处。敛友镇已不复存在,他也绝不愿回到城市,因此他深切地看着那株奇形怪状的植物。
肠吞草就好像真的听到了隆克的期望。从他的叶子根部,慢慢伸出了几只藤曼。其中一只猛然往前一窜,一下子便握住了隆克的脚腕。而另一根较粗的则盘旋着,将隆克瘦小的身体卷了起来。韧性十足的藤曼紧密牢固,隆克无论如何挣扎也动不了一分一毫。如今已然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当然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肠吞草将隆克举在半空,随后慢慢地俯下自己嘴巴,一点点地将那圈细细的嘴巴扩张开来。在隆克的眼前,在布满深绿脉络的表皮的包围之中,暖烘烘的黑暗绽放开来,慢慢地扩张至自己的鼻尖。隆克只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像第一次下水游泳的人那样紧张不安。
隆克的耳朵与脑顶的毛发事先感受到了肠吞草的内壁,宛如肥皂一样湿冷而滑腻。紧致的张力从头顶徐徐地罩了下来。当那双长长的耳朵后被吸入之后,耳畔只剩下嗡嗡的闷音。漫过亮晶晶的眼睛后,眼前只见深暗的绿。覆盖住苜蓿状的鼻子与裂着小缝的嘴唇。隆克的肺里一阵沉闷,再也说不出明晰的话语来。隆克的头就这样变成了一只青团子,圆滚滚的表面上依稀地映着眼窝的形状。吞掉脑袋后,肠吞草的嘴巴又扩大一圈,开始沿着肩膀往下吞。叶脉明晰的表皮渐渐没过毛发雪白的胸脯,漫上他微鼓的小腹。当隆克的双臂关节被吞入其中,牢牢地紧固在表皮内,他便再无挣扎的余地。所以肠吞草便解下了卷在隆克身上的藤曼。随后抬起自己的嘴。隆克就这样整个头朝下倒了过来。借着重力,吞噬的过程变得轻松无比。肠吞草只需要轻轻蠕动几下,便把隆克的屁股咽下。再那么一吸溜,他的腿还有脚爪也一并落入深渊。隆克就这样被肠吞草整个吞了进去。薄薄的表皮紧紧地贴附着隆克的小小身躯,看着好像一颗硕大的块茎。包在其中的隆克,从头到脚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紧密,它既有着无处可逃的残酷,又有着无微不至的温和。
但是没过多久,隆克便感到了痛苦。肠吞草的肚子里没有空气,在严实的表皮下,隆克感觉气管里仿佛燃着烈火,肺部剧烈地抽搐着,简直像是想带着心脏一道从肋骨中跳出来。在望不到边的漫长折磨之中,隆克在肠吞草体内难过地蠕动着,希望有什么东西能给他那么一小口空气。没想到,这愿望没多久就实现了。一根质软而粗大的触手突然伸进了他的嘴里,一路滑入接近喉咙的位置。这突然的侵犯让隆克有些不愉快。但他很快察觉到触手的末端有个出气的小孔后,便不管不顾地呼吸起来。清凉的空气安抚了焦躁的肺泡,叫隆克安心了许多。但是这触手带来的空气哪能不掺杂着某些东西呢?用不了多久,隆克就感到身体开始发热,一股奇怪的渴望从毛孔里抽出芽来。在他下方那敏感的肉芽儿,也慢慢地抽了出来。在内壁的摩擦下,产生了一丝丝舒服的触感。舒服的感觉与刚才那些信息素搅和在一块,激起源源不断的欲望。隆克急忙用力把裆部往前顶,渴望着更舒服一些,可他在肠吞草的包裹中动弹不了多少,那些刺激怎么也没法爬上来。在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里,隆克心望,若是再来几只触手来摩擦自己就好了。没想到,这一想法也很快成了现实。没过多长时间,隆克就感觉自己的屁穴后面痒痒的。突然一股生硬的痛感冲进了后穴。肛门里立刻塞得沉甸甸的。隆克能感觉到进入后穴的触手正在肠道里四处打探。当触手摸到他饥渴的腺体后,隆克一阵寒颤。正是此时,隆克又感到前方的那根肉棒也被一团又黏又紧的东西给套起来上下摩擦起来。前后两处的快感接在一起,销魂的激流涌向全身。隆克什么也不必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需或说只能像豆夹里的豆子那样,静静地被裹在其中,感受着那舒适无比的刺激。而在肠吞草之外看,小兔子的身体轮廓像草上结出的奇怪果实。只有靠近,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脯,才知道里头有个活物。
紫火舞起飘渺而艳丽的光影,装潢精美的小屋一座座地坍圮,将遗弃的物件逐个掩埋。几近吃完了敛友镇的一切后,不知魇足的紫火又涌向了肠吞草,在其周围不停地摇曳着,吐出耀眼的彩带,抚过包覆着隆克的凸起。然而肠吞草却毫发无损,隆克也感觉到任何痛楚。紫火便围绕着肠吞草,刮起一阵漩涡。就是在这个时候,肠吞草体内的兔子微微地扭动起来,里面长久地发出了沉闷的呻吟。隆克射了出来,他感到自己像被一双有力的手攥紧的毛巾,快感与精力都被压榨了出来。在半梦半醒之中,他仿佛看见在紫火肆虐的敛友镇中又长出了一根根的肠吞草。每根草都捉住了他在敛友镇的那些朋友。瑞布已经被整个吞了进去。努豆被绑在藤曼间,企图用脚踢开那只大嘴。鲁乐波只剩下满脸通红的脑袋,而杜夫则只剩下扑腾着的脚爪。多吉卡和多吉库害怕地抱在一起,他们被一根草茎同时吞下。只有雅洛洛还算幸运,双手仍然可以活动自如,去撕扯绑住双脚的藤曼,但是,另一根粗大有力的藤曼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隆克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些可爱的朋友们被一只只吞进肠吞草之中,在细细的肠吞草中显现出凹凸有致的轮廓。感到恐怖而绝望。但当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在肠吞草体内发出高潮的呻吟后,隆克却喜悦起来。在这可怕的幻境中,他反倒觉得,敛友镇就像以往一样,自己又和所有人永恒地,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敛友村的朋友们在向北的列车上没有睡好,噩梦连连。就这样无精打采地来到了城市。长期居住在丛林的村民们,实在低估了城市的寒冷。雅洛洛居然还穿着短裤短衫和夹脚鞋,他来到车门前,都不敢把脚往外伸。大家走入开阔的车站大厅后,顿时被拥挤的人群以及眼花缭乱的指路牌给弄得晕头转向。就在他们几乎被冻僵时,却看见了努豆穿着羽绒,拎着好几大包衣服走了过来。
让所有人,尤其是多吉卡,想不到的是,努豆并不是早一步逃去城市去了。他这十天一直靠着自己的人脉,给村里的每个人介绍工作。鉴于城市里愈发严重的就业问题,像他们这样从丛林那边搬过来的,能找到的工作恐怕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幸亏努豆低声下气的求人,才让许多村民的工作有了着落。努豆还顺便给每个人找了个适合的出租房,和那些房东讨价还价,让大多数人都不必为住处烦心了。就这样,敛友村的村民们舍弃了从前的日子,开始被迫在这臃肿的北方重镇,为生活忙碌奔波。杜夫在一家药房看店,多吉库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雅洛洛一开始干了一会儿后勤,可那家公司几个月就倒闭了,然后又去跑外卖。瑞布和鲁乐波倒是有些储蓄,合伙开了一家咖啡店,只是因为市内地价高,他们只好去个偏远的地方。咖啡店的生意并不好,一直在亏损,估计开不了太长时间。努豆不再为敛友镇送东西了,就考了个货车驾照搞起了运输。过了近半年的时间,大家渐渐习惯了泡在这座城市每天无穷无尽的琐碎里,过去的一切则变成远去的烟云。也只有当大家都能挤出点闲暇时,才会聚在瑞布和鲁乐波的店里,讲起以前在敛友村里的故事。有时他们会感觉过去的那些回忆有些虚幻,好像大家都同时做了一个美梦一样。此外,还有一个问题至今未解,隆克,那个城市来的兔子哪去了呢?他应该也来到城市了,没准儿混得还可以,他毕竟一开始就生在这里,有底子的话也差不到哪里去。
后来,人们是在某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黄昏之时,知晓隆克的结局的。有的是在等红绿灯时,从车里看向外面时见着的,有的是在大厦里眺望远方时看见的,有的是在高空擦玻璃时扭头时无意见到的,有的是在快速行驶的地铁上看了那么一眼。当时,闹市区中心的某个大商场银幕上,正播放着最近新开发的旅游景点的广告。在某个被紫火侵蚀过的丛林村庄的残骸里,在已经化成黑水的废墟之中,有一块后来被人用栏杆围起来的地方,栏杆之中罩着钟形的防弹玻璃。在玻璃之中,沐浴在日光灯之中的,是一株吞吃了兔兽的肠吞草。
所以那个时段,在那个路口附近经过或停留的的兽,都看见了隆克凸显出来的身形,颤抖的身体,还有勃起的肉芽。借助广告那变态的拍摄手法,人们想像着业已消失的敛友镇的历史与隆克那幽闭的欢愉。与此同时,紫火还在无比遥远的地方不自知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