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找回思绪后，刘晓快速的让脸上重新堆满笑容，并且压低嗓音，使原本略微高亢的男声变得厚实沉稳，让人听了特别舒服。

　　「发生什么事了？跟老师说，让老师来帮助你。」

　　闻言，少女微微睁大双眼，接着却像一台当机的电脑，神情呆滞了半晌，才以细小的声音，缓缓问道：「要怎么做……才能像老师一样？」

　　「像我一样？」

　　「笑容。」少女低下头，将目光从刘晓身上转移到桌上的图画纸，接近惨白的纤细手指轻轻抚着画中人的脸部。

　　她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描绘自己的脸，只是她脑海中的自己总是模糊一片，尤其是五官的部分，使她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一再的涂涂改改，直到纸张几乎都要被磨破了，还是没办法画出来。

　　「我……想笑。」少女宛若飘渺轻风的呢喃中，带有一丝哽咽。

　　对刘晓来说，笑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拥有这张遗传自父母的精緻脸孔，只要微微勾起唇角，便能吸引眾人的目光，让他人对自己產生好感，刘晓十分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替自己谋得好处，却从未思考过要怎么教别人展露笑容。

　　像呼吸一样简单的事，为何需要学习呢？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嗯……想想开心的事，自然就笑得出来啦！」

　　这个答案有多么糟糕，刘晓心知肚明，但此刻的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方法。

　　「开心的事……老师碰到什么开心的事？」大概是一时没有灵感，少女偏头諮询刘晓的经验。

　　刘晓难得认真思考了一回，才摸着下巴，以不确定的口吻答道：「像是……有你这样认真的学生为课题烦恼思考，予我而言就是件开心的事了吧。」

　　不知为何，少女提出的问题总是让他感到棘手，或许是因为从前没有一个人这样询问过他，因此让刘晓感到措手不及。

　　然而他却没有產生丝毫的不耐，连刘晓自己都觉得讶异。

　　虽然刘晓给出了答案，但对少女而言似乎没什么参考价值，她又低下了头，毫无生气的双眼直直的盯着画纸。

　　今天大概无法完成了吧。刘晓在心中暗自思考，眼前的少女脸上还佈满着尚未擦拭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就连自认为冷血的刘晓也不免对她產生一丝同情。

　　大家开心就好，不是吗？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敷衍了事呢？

　　这样……

　　不就逼得我也要认真了吗？

　　为了给留校自习的准考生和社区大学的学生提醒时间，即使是晚间六点，学校也会按时敲鐘，也幸亏了有这一连串响亮的鐘声，将刘晓从沉思中拉回。

　　原来他们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中，竟已耗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现在天色已晚，在不让学生离开恐怕会產生不必要的麻烦，刘晓只好无奈的提议：「现在没办法画出来也没关係，你可以慢慢来。」

　　闻言，少女猛然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刘晓。

　　「没画完……不是不能回家？」

　　嗯？有这个规定吗？

　　刘晓努力回想，依稀之中，自己似乎真的说过这种话，不过即使他说过，大部分的学生还是会仗着他不会生气而偷溜。

　　反正他也不能真的把学生的美术当掉，他是个刚进入教育界的菜鸟老师，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与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刘晓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把那句话当真了？还因为无法如期完成作业而哭泣，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他说出「其实那句话只是吓唬你们的不用当真」，少女会不会觉得他在说谎？

　　太认真的人真的很难应付，但……并不讨厌。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你很努力，所以老师可以为你破例。」

　　刘晓换了个方式表达，少女果然就接受了，还十分有礼的向刘晓鞠躬致谢。

　　「谢谢老师。」

　　刘晓含笑看着少女将东西收回书包，趁着她不注意时翻动画纸的一角，察看少女的姓名。

　　魏律，不会笑的女孩，他记住了。

　　「有问题的话可以再来问我，老师会尽力协助你的。」这是刘晓向魏律说的最后一句话，后者则是用圆圆的眼珠盯着刘晓许久，原本毫无生气的双眸此时竟產生了一些异样光彩。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此之后，魏律成了美术教室的常客，除了当值日生的时候会晚点到，其他日子几乎是4点10分准时带着书包画纸来报到。

　　刘晓起初觉得奇怪，但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了魏律的存在，她生性安静、不吵不闹，儼然成了美术教室里的布景之一，刘晓原本还会有所顾忌，之后便大方的在魏律面前用绘图板进行副业。

　　魏律如果不主动向他提问，刘晓也不会浪费唇舌以破坏午后的寧静时光，而魏律待在美术教室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刘晓也不曾过问，他们几乎是各做各的事。

　　直到有一天——

　　「老师。」

　　刘晓放下绘图笔，抬头望向魏律，带着笑容问道：「怎么了？」

　　魏律没有回答，而是从身后拿出了一张画纸，她的双手分别拉住画纸的左上角和右下角，好让整张画完整的呈现在刘晓眼前。

　　原本以为魏律终于把自画像完成了，但事实却天差地远。

　　刘晓在去年参加过一次全国美术比赛，并且得了银奖，因为画的尺寸太大，放在家里实在占地方，想裁碎当作废纸回收又被身边的人极力阻止，索性便搬到了美术教室充当装饰品。

　　而魏律手中的那张画，虽不像刘晓的作品有着繽纷的色彩，只是用铅笔画得黑白线稿，却让刘晓惊愕，他没想到经过全国最权威的艺术家评定出的优秀作品，单凭一个国中小女生，居然能画出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仿画。

　　刘晓不经愕然，一个与他相差将近十岁的少女，居然已经拥有如此高超的画技，若好好接受专业的指导，凭着她的才能，魏律铁定能曾为艺术界最耀眼的新星。

　　「aliceinwonderland，我很喜欢……老师？」

　　见刘晓迟迟不说话，魏律偏头轻唤了一声，然而刘晓的反应却超乎魏律的想像，只见他好像突然被开啟了某个开关，高兴得抚掌大笑，平常幽雅的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魏律从没看过刘晓这样发狂似的大笑，让她迟疑的再唤了一声：「……老、老师？」

　　「对不起……呼，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恢復正常的刘晓吐气让情绪跟着安定下来，他望向魏律，染上緋红色的双颊增添了几分妖嬈的美感，使他的笑容比平常更加艷丽。

　　「从今以后，老师也要像你一样努力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晓不再只是被动的等待魏律发问，开始主动传授她一些绘画技巧，甚至连电脑绘图也在教学范围之内，而魏律就像一块海绵，吸收力超强，让刘晓的心中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

　　后来又过了许久他才明白，这种感受其实是一股成就感，魏律的学习能力使他感到骄傲并以之为荣，这比得到任何一个奖项都要值得高兴。

　　而他也终于有了，实质上的第一位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