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当他们来到潘家门外时，也才早上七点鐘。

　　威廉表明来意，开门的佣人显得很为难。

　　「可是二爷还没下楼……」

　　威廉还想劝说，就听到有人说道，

　　「让客人进来吧。」

　　不需要做决定，佣人如释重负地拉开大门让他们进入大厅。

　　站在梯阶上的正是风姿绰约的潘太太蒋慧珠，然而此刻脸青唇白的她却不是看着威廉，而是把视线落在金翔身上。

　　「我也猜到金先生差不多是时候过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之中出乎意料地带着悲伤，

　　「请你们随我上楼吧。」

　　说完，她就转过身往回走，金翔看出事情不太对劲，赶紧衝上楼去，云清等人也急忙跟上去。

　　只见她穿过长廊走进主人房，对着里面的人叫道，

　　「亮哥，他们来了。」

　　金翔一踏进门，整个人都立刻僵住了。

　　靠坐在床上的潘大爷潘国亮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鸦片癮很重的癮君子，原本应该还比金翔年轻几岁，现在瘦骨如柴的他看起来却像个五十开外的小老头。

　　「翔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一开口，金翔马上就出他的声音，却无法立刻相信，

　　「你真的是阿亮？」

　　见他点点头，金翔快步走到他身边，无法置信地问道，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两年前，许正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取我的性命，说如果不想家破人亡……就要乖乖听他的话。」

　　看到丈夫喘不过气，妻子慧珠上前握住他的手，接着说道，

　　「当初二爷来到我家，我一直以为他是亮哥的堂弟，加上那段日子亮哥的身体不好，就把一切都交给他了。直到上个月，家里突然来了另一个男人，我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潘国亮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段日子，他们一直让我服毒，我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却不能拿妻小的性命当赌注。当然，我自己也贪生怕死，觉得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等正哥报復之后离开，我们一家大小就能平平安安了。」

　　「可是事情起了变化了，是吗？」

　　金翔以平静的语气，点破了潘国亮的绝望。

　　「是啊，正哥杀了方老大之后，因为见不到维多利亚小姐的灵魂，忍不住大发雷霆，更扬言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金翔等人这才明白他执着于方老大的冰鑽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他要灵魂做什么？就算有灵魂，维多利亚小姐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啊？」

　　「这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潘国亮喘了口气，又懊恼地说道，

　　「不过昨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哥突然和暗夜起了衝突，两人还是第一次吵得那么兇。」

　　金翔和云清对看了一眼。

　　「暗夜？」

　　潘国亮突然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让金翔忍不住问道，

　　「暗夜是谁？」

　　「暗夜就是二爷的本名，不过从来没有对外说过。」

　　慧珠补上一句。

　　金翔想了想，转头对云清和晓冰说道，

　　「大概是为了月香被捉的事在吵……」

　　他的话让慧珠惊慌地叫道，

　　「月香被捉了！她被谁捉住了？」

　　以眼前的情况看来，慧珠显然还不知道这两年来在身边的姪女是个冒牌货。

　　金翔正犹豫不决如何说出自己就是那个捉住月香的人，潘国亮倒先开口说道，

　　「慧珠，在你大哥家的那个月香，是正哥安排的人，不是真的月香。」

　　丈夫的话让慧珠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真的……」

　　金翔也顺水推舟把话题导向这一点，

　　「真正的月香小姐，已经在两年前死了。」

　　「什么？」

　　脑袋一片混乱的慧珠一脸茫然，跌坐在丈夫身边。

　　看见潘国亮安抚着妻子，金翔却无法体贴地不发问，

　　「阿亮，许正和潘……暗夜吵完之后呢？」

　　潘国亮抬起头回答，

　　「暗夜好像受了伤，不过佣人送晚餐上去的时候，两人都不在房里。」

　　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面对眼前分秒必争的情况，金翔再也耐不住性子。

　　「那他们还有什么藏身之处？」

　　潘国亮惭愧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真是的！」

　　一向冷静的金翔忍无可忍地大声叫道，

　　「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无策吗？」

　　「金翔叔，你冷静点。」

　　云清上前拉住就快要抓狂的金翔，

　　「既然我们之间有感应，月香和暗夜拥有同一个主人一定也可以。」

　　「你的意思是……」

　　默契十足的两人不需要说出口，就已经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6

　　当小夜再次醒来，她完全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银色的月光从唯一开着的那扇窗户照了进来，但她却没有把握究竟是当天晚上，还是过了数日。

　　金翔接到那通电话之后，就慌张地离开了，看来主人应该已经展开最后的报復行动了。

　　真希望自己能够帮暗夜减轻负担啊。

　　一想到这点，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等着暗夜来救她，不然她终究就只是个包袱而已。

　　她尝试挣扎了好一会儿，发现将她的手反绑在身后的麻绳似乎没有那么紧了，于是想办法用手指触碰麻绳。

　　还差一点，加油啊。

　　她如此鼓励自己。

　　就在手指碰到麻绳的瞬间，黑色的毒素像是有生命一样快速地爬上麻绳，然后将绳子溶化了！

　　虽然手腕因此被毒素灼伤，但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在双手恢復自由之后，她立刻将手放置在被冻结的双脚上。虽然花费的时间比较长，但她还是把大部分的寒冰都融化了，然后用力一踢就成功脱困了。

　　不过被封印在寒冰里太久，双脚都麻痺了，一时间也站不起来。于是她利用这段时间将注意力转到双翼上，使劲地拍动着蝶翼。

　　和上次被云清冰封的情况有些不同，那时候寒冰还没完全凝结，所以比较容易挣脱。不过这次可是被冰封了至少一天的时间，上面的寒冰实在是坚硬得很。

　　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利用毒素来协助融化的过程，结果当然就是再次伤到自己……

　　就在她咬紧牙关想要挣脱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月光之下出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黑影。

　　「暗夜！」

　　她忍不住叫道，对方立刻来到她身边。

　　「小声点。」

　　在微弱的月光下，她无法看清楚暗夜的样子。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完，就在小夜的耳际轻声说明……

　　好不容易等到有架子移动的声音，小夜立刻将视线转向走进来的人。

　　走在前面的仍然是金翔，不过后面除了晓冰和云清之外，还跟着一个金发年轻男子。

　　不过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潘二爷究竟把华特一家捉到哪儿去了？」

　　板起脸孔的金翔看起来十分冷酷，让小夜根本不需要装，就自然流露出害怕的样子。

　　「我们……在海边有个……藏身处……」

　　这句话是真的，但也是暗夜特地交代她说的。

　　虽然她不明白暗夜为何要故意暴露这一点。

　　「你立刻带我们过去，别耍花样。」

　　金翔立刻融化了包覆着她蝶翼的寒冰，然后用几乎要折断蝶翼的力道压下来，让小夜疼得冒出冷汗。

　　「我……我不敢……」

　　「金翔叔，你别这样啊。」

　　晓冰忍不住上前阻止。

　　金翔这才松开手，却转而幻化出一条细长的银线，在融化寒冰的同时，用银线绑住她的双手和双脚。

　　小夜抬起头望着金翔。

　　「反正带路的你只需要用到蝶翼，不是吗？」

　　无法反驳这一点，小夜只能轻轻拍动直到刚才都还被冰封住的蝶翼，然后缓缓飞起来。

　　拉着银线另一头的金翔开始露出原形，美丽的冰蝶翼从背上展开。随后，他走到茶几前并转动上面的花瓶。

　　只见其中一面墙竟然开始移动，而墙的另一边究竟广阔的天空！

　　小夜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在二楼。

　　此时，云清抱起身边的晓冰准备展翼高飞，却听到金翔和威廉突然吵了起来。

　　「我都说会很危险，不能带你去了。你怎么这么烦啊？」

　　威廉面对着变成冰蝶的金翔，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我也说了，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你只要负责带我一起去就好了啊。」

　　「我才不要抱着男人飞呢，一点都不浪漫。」

　　金翔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威廉也不甘示弱地反驳。

　　「我也不想让你抱着飞啊。但是艾伯特男爵对我有恩，华特小姐是我要求婚的对象，明知道他们有难，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听到他这么说，无法继续拒绝的金翔一把抓起他，却郑重地警告道，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绝对不会把伊莎贝拉让给你！」

　　说完，就毫无预警地带着一脸错愕的威廉衝上云霄……

　　7

　　大约飞了一个小时，原本对高度有点害怕的晓冰已经习惯了。

　　「清哥，能不能飞快一点，伊莎贝拉和舅舅他们或许会有危险。」

　　拦腰抱住云清的晓冰一脸忧虑地说道。

　　看着晓冰，云清不禁说道，

　　「既然知道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吵着要金翔叔让你跟来？」

　　云清皱着眉说道，让晓冰不悦地问道，

　　「你怕我拖累你？」

　　「我是怕你有危险，我会保护不了你。」

　　她加重语气，紧紧抱住云清。

　　「就是知道危险，所以我才要跟着。舅舅一家生死未卜，我根本不可能乖乖留在家里等消息。而且，我更不愿意让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独自面对危险。」

　　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她抬起头望着云清，正经八百地说道。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说完，对云清露出坚定无比的笑容……

　　不过在他们前面的金翔和威廉可没有那么甜蜜了。

　　「你可是少尉耶，怎么这么没用啊？」

　　金翔边骂边看着双眼紧闭又死命抓住他的威廉少尉。

　　明明害怕得发抖，威廉却嘴硬地呛回去，

　　「我是海军少尉，又不是空军少尉，有惧高症不行吗？」

　　「行，当然行。我只是觉得当兵的人应该胆子都很大而已。」

　　听了金翔讽刺的话，威廉还想反驳，金翔却突然停止前进。

　　「怎么了？」

　　威廉没有张开眼睛，却很在意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正在快速往下降，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

　　「你在做什么啊！」

　　金翔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郑重地提醒道。

　　「如果不想咬到舌头就闭嘴。」

　　这句话一出口，威廉立即收声，心里却七上八下……

　　看到金翔毫无预警地拉着小夜转换方向，云清和晓冰不解地对望了一眼，然后急忙跟上去。

　　「金翔叔，怎么了？」

　　云清通过感应向行动古怪的金翔提出疑问，

　　「伊莎贝拉就在附近，在下面。」

　　「华特小姐？」

　　云清脱口而出，晓冰焦虑地问道，

　　「伊莎贝拉怎么了？」

　　云清紧追着下降速度惊人的金翔身后，

　　「金翔叔说她在下面。」

　　这时，他们看到金翔正朝着从海边木桥延伸出去的小屋飞去。

　　虽说是木桥，其实也只是把木桩伸入海中，然后铺上木板。木桥尽头那座小屋是用木板和亚答叶搭盖，被渔人当成作息起居之处，一般上被称为奎笼。

　　不过，这座奎笼看起来已经弃用多年了。

　　金翔一踏上木桥就松开威廉，并用银线把小夜绑在其中一个木桩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小屋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威廉见他在推开门之前变回人类的样子，心中的疑团再次增加。

　　金翔一推开门，马上大声叫道，

　　「伊莎贝拉！」

　　威廉连忙跟上前一看，伊莎贝拉和艾伯特男爵果然在里面！

　　金翔赶紧上前帮伊莎贝拉松开绑住她双手双脚的麻绳，威廉也来到艾伯特男爵身边为他松绑，却发现伤痕累累的他早已昏死过去了。

　　终于能够自由活动的伊莎贝拉刻不容缓地将艾伯特男爵扶起，叫道，

　　「外公！」

　　见平时高傲的外公现在气若游丝，伊莎贝拉担心得落下泪来，在她身边的金翔轻轻搂住她的肩。

　　终于追上他们的晓冰和云清来到门外，云清连忙变回人类的模样才走进去。

　　「伊莎贝拉，你真的在这里。没事吧？」

　　晓冰快步走上前，泪眼汪汪的伊莎贝拉哭丧着脸，

　　「我没事，可是外公他……而且爹地和妈咪还在他们手里……」

　　说着，泪水又悄然落下。

　　威廉看着眼前这种情境，想了想之后提议道，

　　「金先生，不如这样，我留在这里保护艾伯特先生他们，你们快去救约翰先生和夫人吧。」

　　金翔看了看伊莎贝拉一眼，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依依不捨地说道，

　　「就这样办。」

　　他一站起身，伊莎贝拉就拉住他的手，

　　「金先生，我也要去。」

　　伊莎贝拉虽然还泪眼朦胧，却在把外公交给威廉之后，站直身子说道。

　　金翔脸上却写满迟疑，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们是我的父母，而且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去冒险。」

　　站在金翔身边的云清望了望晓冰，心想，这对好朋友的个性有时候还真像啊。

　　此刻的金翔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伊莎贝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冷不防地在她面前现出本来面目。

　　第一次看到他变回冰蝶的样子，伊莎贝拉整个人都愣住了。

　　金翔轻轻扬起嘴角，

　　「这就是原来的我喔。」

　　配合他的行动，云清也幻化回冰蝶的全白外表，金翔坦言，

　　「我们不是普通人类，而是来自异界的冰蝶。这样的我，还是你心爱的人吗？」

　　伊莎贝拉脸上的惊讶表情还未退去，和金翔互相注视着对方。

　　在这一刻，金翔忽然害怕从伊莎贝拉口中听到答案，旋即对云清说道，

　　「我们快走吧。」

　　他正要走出小屋，却听到伊莎贝拉大声地叫道，

　　「我喜欢你，从来就不是因为你的外表。」

　　金翔哑然无言地回过身，伊莎贝拉无法压抑激动的心情，

　　「我才不在乎你是人类还是冰蝶，我就是喜欢你啊。」

　　说完，就朝金翔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

　　结果，金翔落得和云清一样的下场，拿心仪的女孩没辙，只能带着她们共赴战场。

　　在离开奎龙之前，晓冰忍不住好奇心地问道，

　　「金翔叔，你怎么知道伊莎贝拉在那里啊？」

　　金翔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向云清，问道，

　　「云清，你亲了大小姐之后，对她的气息会比较敏感，不是吗？」

　　「金翔叔，无端端地怎么问……」

　　云清抗议到一半突然明白了，立刻扬起眉瞪着金翔。

　　就连晓冰都了解其中的关联，惊讶地大声问道，

　　「金翔叔，你和伊莎贝拉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係了！」

　　金翔但笑不语，他怀中的伊莎贝拉更是满脸通红。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奇异的气息突然在整个奎笼蔓延开来。

　　云清和金翔还没弄清楚法发生什么事，就发现奎笼竟然被黑压压的蝴蝶团团包围，而操纵这些蝴蝶的就是已经摆脱银线并站在他们眼前的小夜。

　　「这是什么？」

　　威廉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就是玄月蝶，飘下来的磷分有毒，小心点。」

　　金翔才一说完，玄月蝶就排山倒海般地朝他们袭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就连金翔和云清一时之间也手忙脚乱地发出白色寒雾将玄月蝶冻结起来。

　　伊莎贝拉看到覆天盖地的玄月蝶朝她们飞过来，还是忍不住尖叫，

　　「啊啊啊，晓冰，怎么办？」

　　浑身发抖的她紧紧拉住晓冰的衣服，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抚，晓冰只能将她护在怀中。

　　然而，从身后那片玄月蝶当中却突然伸出一隻手，将晓冰捉住！

　　她一转头对上了一双比黑夜还要漆黑并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眼睛，对方朝她的脸吹来黑烟，让她立刻觉得头昏目眩，下一刻就被那人拉走了。

　　「晓冰！」

　　突然失去依靠的伊莎贝拉失声大叫，原本在和玄月蝶缠斗的云清马上回过头来，却因为脱不了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晓冰彷彿被玄月蝶吞没似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