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盂刚刚将衣物清洗好拧干,墙角洗衣池的旁边都是溅出的水,湿漉漉的鹅卵石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一道道粼粼的细碎光圈。
晾衣绳上白色裙摆随风摇曳着。
“加玛拉!”
万遥凑到男人的身后喊了声。
程青盂晾衣服的动作一顿,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加玛拉, 有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微风推着半山腰的草浪, 记忆瞬间被拉回父亲还在世的那段时光。
他将她的毛衣外套挂上晾衣绳,目光仍旧盯着远山,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在他的记忆里阿妈从未开口说过话, 更不曾听过父亲给他取得藏文名,所以“加玛拉”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唤出,才会叫人迟迟的缓不过神来。
“你阿妈告诉我的啊!”万遥冲着他笑。
“编。”程青盂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又弯下腰在盆里取湿衣服。
“你怎么不说是我阿妈亲口告诉你的呢?”
“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啊?”她眨眨眼,“你们老程家的列祖列宗吗?”
程青盂甩了甩皱巴巴的衣服, 敛着眉转念一想,他离开之后就剩她和阿妈两人。
“加玛拉。”万遥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藏语是‘白色雪山’的意思, 也是你的藏文名对不对?”
“你看这个。”
她举起手微微勾着指尖, 青色的香囊袋圆鼓鼓的, 像一只饱满圆润的饺子。
同色系的挂绳显得她的手指嫩如白葱, 烫金布料上绣着一座巍峨的雪山,栩栩栩如的, 一看就是出自于他阿妈的手笔。
“青色,雪山,还跟你车上的香囊还是同款香。”万遥献宝似的捧着香囊,“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程青盂转过身去,挂好衣服,嘴角悄悄漾起一道弧度。
“我阿妈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淡淡问。
“那说的可就多了。”万遥玩着香囊下面的流苏挂坠,“我还知道你的汉名为什么叫程青盂。”
程青盂捡起地上的水盆往洗衣池那边走。
万遥又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院子里缭绕着洗衣液的幽兰清香,他将水盆搁在池子里面,转过身半眯着眼去瞧她:“那你说说为什么?”
万遥记得很清楚:“‘程’字不用解释,‘青’大概率是按家族字辈排的;因为你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所以组合起来就成了程青盂三个字。我说得对不对?”
“阿妈连这个都跟你讲了?”程青盂问。
“那肯定啊。”万遥凑近他,又去招惹他,“哎,程青盂,我看你阿妈也挺喜欢我的。”
程青盂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走个捷径?”
“比如,先把你阿妈拿下。”
她温吞吞地说出心底想法。
程青盂被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语气给逗乐了,只回了两个字:“做梦。”
“怎么就做梦了?”
“你多大,我多大啊?我阿妈可没这么拎不清。”
“我十九啊。”万遥抬起头,跟他辩论着,“阿妈既然愿意撮合你跟十九岁的央珍,怎么到了十九岁的万遥就不行啦?还是说你潜意识觉得我比不上格桑央珍?”
“不是这个理。”他皱了皱眉。
不过,这事又是怎么扯上央珍的?
“那是什么理?虽然春宗给我讲过,当年央珍可是你阿妈心中儿媳妇的不二人选,但是我这人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挺自信的,我就不信还没有我万遥撼动不了的位置,你就等着吧。”
“……”
程青盂沉默了,又是春宗这小子。
万遥一高兴话题就容易跳脱,转了个弯,又回到了程青盂阿妈那里。
“不过你阿妈真的很可爱。”她提着香囊摇头晃脑地模仿着,“我就这样,这样,跟她瞎比划,她居然就能猜到我的意思诶!”
晾衣绳上的湿衣服还在断断续续的滴水,程青盂将她拉到围墙边的空地旁边,两人就隔着厚墙远远佻着远方山坡上的惬意牛羊。
“她学过手语吗?”万遥微微踮着脚尖。
“没有。”
万遥也有些惊讶,笑道:“那岂不是我俩都在瞎比划?”
“差不多。”程青盂指指旁边的石块,又扶着小姑娘站了上去。
万遥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宽阔起来,身旁的男人差不多与她比肩而立。
“阿妈小时候会说话,七八岁那年生了场重病,高烧不退导致脑膜炎,两耳也造成了失聪。因为长时间处于无声环境,再后面她就连话也都不会讲了。”程青盂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好在还有你跟阿妈交流啊。”
万遥听出了他话中的遗憾。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一定要靠语言,靠的是感情,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从不缺装聋作哑的人。当你想要了解某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就会很乐意花时间去猜,花时间走进她的世界啊。”
“所以我猜,你父亲肯定很爱你阿妈。”
“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将原本用简洁语言就能表达出的爱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阿妈的心里面。”
“有你们爱着她,阿妈无声的世界肯定也是遍地生花的。”
程青盂听得心底发软,这个静默的世界忽然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竟从小姑娘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哄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