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的路上,余舒设想过无数遍场景,找到云华以后,如何在隐瞒自己就是破命人的前提下,从他身上打听的秘辛,如果云华不肯告诉她,那她势必要将两人师兄妹的关系摆出来打动他。
谁知道她连手中的底牌都没出一张,云华就已经一手金花炸地她满脸血。
居然就在他手中!?
果然是青铮那个老怪物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大弟子,比起这位大师兄的凶残程度,她真是弱爆了好吗。
看着云华轻描淡写地揭过他窃宝之后死里逃生的一页,余舒想象不出当时的惊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为此失去了太多东西。
万人景仰的身份,痴心爱慕他的女人,还有他的骨肉血亲,包括他的声音,大概都是在那一场变故当中毁掉的。
余舒突然可怜起他来,她本该更关注他手中的,可是一开口,却问了一个于此不相干的问题:
“你后悔了是吗?”
云华叹息,重新换了一张纸,提笔写道――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累无辜,叫我如何不悔。’
余舒心想,他所指的无辜,一定有麓月公主和他的元配韩氏,还有他那个不明下落的长子,至于景尘――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敢与景尘相认,难道也没有试着找寻韩氏母子吗?你这样本事,就不曾卜算出他们的下落吗?”
云华眼中一痛,轻轻摇首,写道――
‘彼时我离开义阳前往京城,尚不知妻子有孕在身,我化名常州云沐枫,进京数月。只在大衍放榜之后,悄悄托人寄往家乡一封书信,而后我踉跄入狱。时至我与麓月完婚,才得家乡回音。信上写到夫人韩氏怀有身孕,问我归期何如。我愧疚万分,又不得告于她实情,只得托付远方挚友照顾妻小。”
“那后来呢?”
――‘我进入司天监议事,一面着手打探师父命我寻觅之物,一面参与到夺嫡之争。自知此中危险,必会招致杀身之祸。是故就连书信都不再与家乡来往,便也无从得知夫人究竟几时临盆,我那孩儿几时落地。’
他毕竟是一介凡人,纵能未卜先知。岂可料尽世事,可笑他聪明自负,世人敬颂,便有易子之名留于史记,却连骨肉发妻都不能保。
――‘宝太一十二年八月。我自卜命中已有一子,才知夫人为我产下一子,然而夫人命相凶险,令我忧恐。当时先帝老迈,久病宫中。正当册立储君之际,我与麓月完婚之后,自然支持的是她同胞兄长,即是当今圣上与湘王两兄弟。’
他身为易子,号称天下易师之首,又被先皇授予特权,成为史无前例的“司天监驸马”,当时便有传言流出,谓之先帝有意令他接掌司天监大提点一职,所以几位皇子都对他虎视眈眈,拉拢不成,便存心陷害。
――‘我唯恐有人打探出家乡妻小,借此要挟,然而太子之争正当关键之时,驸马府外眼线无数,我不敢轻举妄动。彼时我身怀一宝,名曰‘诸葛瞳’,有混淆视听之奇用,我便使心腹悄悄前往朋友府上送信,托付他找人将此物送到家乡妻子手中,再将他们母子送往别处安顿,熟料终归是晚了一步......宝太一十三年正月初,我照常为夫人卜算平安,竟知她已丧命。’
墨在纸上晕开,云华握笔的手微颤,余舒从他泛红的眼眶中看出他深深的悔意,竟有些不忍再见他写下去。
云华的写述带给她大量的讯息,有关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正一步步浮出水面,她将相关的人和事结合起来,已有了一份推测。
“诸葛瞳”现在分明在辛沥山手上,辛雅与辛沥山父子两人之间的不睦,十有因为云华当年的托付。
就凭她和辛沥山打了这些日子的交道,看得出来他不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辛雅就不一定了,那么最可能就是云华让人到辛府去送宝,结果却被辛雅给截胡了,辛沥山事后才得知,所以一怒之下,和他老子闹崩了,被撵出家门,十多年都不肯回去。
她这么一走神的工夫,面前纸上又多了几段。
――‘夫人亡故,孩儿生死不明,我万念俱灰,已萌生退意。说来可笑,那一日上元佳节夜晚,我却要强颜欢笑赶赴宫宴,醉酒之后我回到司天监,误闯大提点的太曦楼,却从此处,无意窥见内院上空星辰斗转,异象天成,心知此间必定藏有宝物。’
他怀疑师父要他寻找的东西就藏在那一处,于是他连日夜宿司天监,以公务之名掩人耳目,废寝忘食地卜算方位,最终锁定了司天监坤翎局的一座藏书楼。
然后,他计划周全,寻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藏身暗中,趁夜,一把火烧了那座藏书楼。
不出他所料,坤翎局走水之后没多久,便惊动了当时正在太曦楼夜宿的大提点,匆忙赶来带人救火,待火势扑灭,尚且烟熏雾缭之时,便迫不及待地独自入内查看,他则趁乱尾随其后。
他的嗓子,正是由于藏匿在火海中过久熏坏的。
‘待他寻到藏物之处,将其取出,我才动手,放毒迷晕了他,窃走他身怀之物,正是我欲求之物。’
余舒了解这般经过,对云华的凶残程度再刷新高。
心说原来如此,她之前为云华卜算生死,就曾算到他在宝太十三年二月里遇到一场火灾,原来这场火是他自己放的。
“那你之后是如何脱身的?”
坤翎局莫名其妙失火,事后不可能没人察觉,司天监和大理寺都不是摆设,没有了诸葛瞳防身,当时云华只有一走了之,留下必然一死。
――‘事发第二天,宫中便下令封锁了城门,不许百姓出入,随后司天监上下几十名官员的府邸都被禁军戒严,就连我驸马府上都未能曾幸免。谁人在失火当晚没有回府,一查便知。不过那时我早已藏匿在城门附近的沟渠中,等到隔日下雨,顺着城中污水排流,从地下逃出城外。’
“......”这就对上了,辛雅偷偷摸摸地给了她云华的生辰八字,说人在宝太一十三年初尚在人世,四月后才听到他死讯。
实际上,云华二月放火烧了坤翎局,那时起他就失踪了,身为大安易子的驸马爷放火烧了司天监,这桩丑闻被压了下去,后来麓月公主四月间生下景尘,紧接着就撒手人寰了。
为了掩盖事实,对外宣称是麓月公主死在前头,云华为她服毒殉情,造就了一段凄美的佳话,流传至今。
谁又晓得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根本就是一场悲剧。
余舒出于女人的自觉,忍不住质问他:“你就这么走了,可曾想过麓月长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日后如何自处?”
云华眼中顿生波澜。
麓月......他真不知该爱该恨,早在他相识之初,他察觉她心意,就向她表明家乡已有贤妻,可她仍是一意孤行求得先皇指婚。
他家乡妻子之事,只对麓月一人提及,后来韩氏母子的遭遇,他不信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这个女子,却在为他生下孩儿之后,烈然死去,葬送了一生的荣华与富贵。
......
余舒见他沉默,总不好咄咄逼人下去,毕竟轮不到她来抱打不平,故事都听完了,气氛有些跑偏,她不得不咳嗽一声,打破沉寂:
“先生告诉我这么多,我也就实言相告吧,其实我与大哥陪同景尘前来安县,不单是为公主扫墓,也为寻找先生下落。昨日在安县酒楼里遇上赵小竹,我们就怀疑到是先生手笔,是以将计就计,想来也唯有先生有这个本事,能够未卜先知,就不知先生对我们此番来意,察觉几分?”
云华已经坦白了身份,便不再对她打哑谜,写道――
‘景尘生辰八字,乃我悉知,自我安顿下来,便不时为他卜算,数日前我观星,见紫薇斗杀,鬼宿星明,便知有孽债将近,算到他身侧有一男一女,所以让小竹在安县等候,若见到三人成行,便引使他来。’
余舒疑惑:“酒楼里三人结伴的多了,为何赵小竹肯定就是我们,难道他见过景尘?”
闻言,云华起身去到一旁的石柜上,抽出一卷画轴,递给她瞧。
余舒打开来看,但见上头绘着一幅半身人像,五官惟妙惟肖,正是景尘无疑,而这画卷本身,竟然是一张发了明文的皇榜!
见这皇榜,她便皱起了眉,记得半年前,景尘恢复记忆后不告而别,皇帝为了寻人,就在安陵城街头巷尾张贴榜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
倒霉的她被司天监绑去审讯,断了一根小指。
思绪刚刚走远,回头就见面前纸上又多了两句话:‘你们找我,无非为了两件事――保命、求疑。’
余舒看那最后四个字,对比了一下,顿觉惊诧,这求疑说的是景尘,那保命,难道是说自己?
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又涌上来,她不禁再一次怀疑,云华是不是清楚了她的底细,所以才会毫无吝啬地告诉她这么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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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一直下雨,湿气大,洗完澡出疹子了,手脚关节肿了个遍,痛痒难忍,提醒亲人们换季主意保暖。ps,后面还有一章,我修修再发。)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