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鸿雁站在外面,轻声说着。
里面依旧没动静。
回过身,鸿雁去寻了杜贺。
“郎君昨夜回来的晚,你莫要去吵他。”
杜贺看着木讷的鸿雁,头痛的道:“当初郎君说从火星湾弄几个人来长安,你阿娘眼巴巴的带着二十文钱来了,请某带上你。钱某当然不会收,可你阿娘就在屋里威胁某,说若是不带着你来长安,她就当场叫喊,说某对她不轨……你娘那模样……某也看不上啊!”
想到鸿雁母亲的模样,杜贺就觉得自己真是心善,“后来你娘说你这般俊俏,这般贤惠,丢在火星湾可不就是浪费了……”
鸿雁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信的道:“奴觉着……也就是还行。”
杜贺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你要好生做事……上次表郎君问某,火星湾就没别的女子了吗,某说……你最聪慧,最俊俏。”
某的良心啊!
杜贺在忏悔,鸿雁却欢喜的道:“是呢,家里都说奴最俊俏,最聪慧。阿爹说进了长安城,就算是郎君不收用奴,也会给奴寻一门亲事,以后就是长安人了……”
想到这里,鸿雁挥拳道:“郎君给的钱多,回头多攒些给家里,到时候阿兄也能娶妻了。还是郎君好……走了。”
她转身就去了贾平安的卧室外面蹲着。
斗志昂扬啊!
晚些贾平安起床,鸿雁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贾平安见了也纳闷,觉得这个小女仆像是打了鸡血般的。
迟来的早饭刚进口,杨德利就飞奔进来。
“平安。”
杨德利悲痛欲绝,“你杀了四个高丽使团的人?”
贾平安点头,“是三人。”
“姑母……”
杨德利奔进去汇报工作,杜贺一惊,“郎君,此事……”
宋不出有些惶然,“怕不是大祸来了”
鸿雁呆呆的道:“郎君定然无事。”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随后有人敲门。
杜贺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过去,可阿福比他更快,一巴掌拍开了大门。
声浪顿时就涌了进来。
“贾参军,杀得好!”
“那些天杀的高丽人,还敢拿京观说事,不杀了还留着过年?”
“咱们支持你!”
“就算是丢了官……”一个老汉骂道:“朝中定然有奸佞!不怕,咱们养着你!”
姜融在人群中喊道:“别挤,别挤!特娘的!又没说要抓贾参军。”
那老人回身道:“不是说有人弹劾贾参军?”
“弹劾是弹劾,可朝中的相公们都没说话,急什么?”
“早说!”
哗啦……
人没了。
贾平安端着碗,眼中多了些温度。
这便是大唐的百姓。
鸿雁在嘀咕着,“阿福放出去的时候,他们抓着自家的鸡鸭往前送,看着让人厌烦。可这会儿奴为何觉着他们……让人胸口里发酸、发热呢?”
姜融进来了,行礼后说道:“贾参军放心,道德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说了,贾参军斩杀高丽人杀得好,若是皇帝要抓人,他们就去皇城外为你叫屈!若是被抄家,坊里一家出点钱粮也能养活贾家一家子……”
他说着摸出了一块银子,都有些发乌了,“这是某的一点心意,贾参军……”
姜融看了鸿雁一眼,眼中竟然带着杀机,然后放低了声音,“贾参军,把一些家财先收好……”
他把银子放下,一直没说话的贾平安淡淡的道:“拿回去。”
“贾参军,外面的人说有人要借机弄你,陛下怕是扛不住,会把你……”
姜融的眼中有些恐惧之色,按了按银子,“若是不行,就去终南山,那里有些翘首以盼,等着皇帝召见的隐士,你寻个地方躲起来,三五载之后再出来,兴许就无事了。”
“贾参军!”
外面再度嘈杂起来,接着包东冲了进来,欢喜的道:“先前有内侍来了百骑,传了陛下的话……昨夜高丽使者冒犯大唐,贾平安斩杀无罪。另外,高丽使者被赶出了长安城。”
姜融的手飞快一抓,然后那块银子就不见了。
“恭喜贾参军!”
外面一阵欢呼声,随后有人喊道:“阿福!”
“阿福,出来玩耍了。”
阿福趴在爸爸的脚边,仰头看着。
外面的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爸爸……
贾平安拍拍它的头顶,“去吧。”
阿福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阿福出来了。”
道德坊很热闹,得知消息后的杨德利再度去汇报工作。
禁足了不到半日的贾平安上马,一路跑出了长安城,看着南边,骂道:“老子不做隐士!”
终南捷径说的就是在终南山里隐居的那些‘高人’,那里距离长安近,一旦弄出点名气来,皇帝也喜欢征辟。
但那是前汉,到了大唐,再去终南山里玩隐居刷流量不靠谱。
阿宝很兴奋,一路疾驰。
咦!
许久都没想到萧良娣了。
贾平安不禁有些内疚。
到了百骑,一阵欢呼声。
值房里,唐旭听到了欢呼声,骂道:“就特娘的不安分,总是要弄些让耶耶头疼之事,回头赶他去朝中做官,看他如何折腾。”
邵鹏淡淡的道:“有人弹劾小贾,老帅们一起进宫,当众撕开衣裳,露出了征战多年留下的疤痕。陛下为之动容,驱逐了杨万北……你可知晓,当时文官黯然失色,陛下神采飞扬。”
唐旭点头,“某怎会不知晓。那些老帅的脾气不好,最近越发的火气大了。如今君臣交心是大好事。”
“你明白就好。”邵鹏见贾平安进来,就笑道:“可被吓坏了?”
“是啊!”贾平安苦笑道:“昨夜某一夜未睡,吓得……”
这一看就很不诚恳,邵鹏嘴角翘起,“你昨夜堪称是胆大妄为!可知错了?”
这是代表皇帝来呵斥的吧。
贾平安一脸悔恨,“知错了,肠子都悔青了。”
晚些邵鹏进宫。
“那扫把星如何?”
“说是知错了,肠子都悔青了。”邵鹏想起自己先前去询问了几个杀人如麻的悍卒,问肠子是什么颜色,结果说是花花绿绿的……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李治点点头,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王忠良上前,“陛下,皇后那边说是等着呢!”
朕也没有余粮啊!
李治皱眉,晚些去了后宫之中。
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后,萧氏那边就来人了。
“朕去去就来。”
李治就像是个负心汉般的走了。
王皇后冷着脸坐在那里,“那个贱人,陛下在此也能让人来请,不要脸!”
心腹女官蔡艳见她双拳紧握,就叹道:“那贱人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王皇后冷笑道:“你见过哪个女人能让男人守在自己的寝宫之外?”
蔡艳低声道:“那还是个少年呢!”
“少年?”王皇后不屑的道:“十余岁就做了爹的少年可不少,她这般不知廉耻,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蔡艳觉得局势不大好,“皇后,此事得想想办法,否则那贱人会越发的得意了。”
作为皇后,你竟然被一个淑妃骑在头上,这话说到哪都是你自家丢人。
王皇后摸摸嫩脸,“你说说我输在何处?”
她觉得自己很美……当然,这种错觉许多人都有。
当然是因为……你放不开!
作为贴身女官,蔡艳知晓皇帝和皇后之间的生活并不和谐,皇帝来这里睡更像是交公粮。而皇后本可放开些,却觉得自己出身高贵,门风严谨,很是死板,皇帝自然没兴趣。
但此刻她只能违心的道:“那贱人狐媚惑主。”
赞!
果然是我的贴心人!
王皇后淡淡的道:“那贱人以为我就此束手无策了吗?你去感业寺,寻了那个明空,告诉她……开始蓄发。”
蔡艳一惊,“要告知陛下吧?”
“陛下自然会知晓。”王皇后觉得自己算计无算,那种睿智俯瞰众生的优越感,让她不禁微微一笑,“我说出来,那岂不是无趣?让陛下知晓我的好处才是真的。可陛下哪里知晓,我只是想让那个粗俗的女人来收拾了萧氏……”
晚些,蔡艳去了感业寺。
“明空?”苏荷一怔,就茫然道:“你寻她何事?”
蔡艳一愣,心想我可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你还问三问四的,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她淡淡的道:“与你无关,速速去把她叫来。”
苏荷一脸茫然,可却在想着贾师傅的交代。
那可是贾参军的姐姐,这蔡艳是皇后身边的人,姨母说过,皇后假惺惺的,不是好人……
贾参军也说过:见面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这不会是来害明空的吧?
不得不说,苏荷是真的把贾师傅的话记在了心中。
“我先去看看。”
看看……
蔡艳怒了,“小小的住持,也敢放肆?回头就收你回宫去洗衣裳,洗马子……”
——马子,原名虎子,也就是以后的马桶。本朝避讳李渊的祖父李虎的名讳,改名为马子。
苏荷还在茫然,想着该怎么通知贾师傅的姐姐避祸。
她这模样在蔡艳的眼中就是挑衅,于是越发的怒了,“来人,去禀告皇后,感业寺主持谁……跋扈。此处多是先帝嫔妃,要紧之地,恳请皇后换了此人。”
身后的内侍和宫女寂然不动。
“你等也敢无视皇后吗?”
蔡艳冷着脸,一一指着,“回头收拾你等。”
一个宫女低声道:“她……她姨母是……”
“凭她是谁,也得低头!”蔡艳是被气坏了,说话就有些没遮拦。
那宫女抬头,“她姨母是宫正蒋涵。”
你故意坑我呢?
蔡艳一口气梗在咽喉那里出不来。
蒋涵在宫中可是哪边都不搭理的存在,皇后拉拢过她,没用。萧氏也拉拢过她,也没用。这女人看着冷艳,这般特立独行,反而赢得了皇帝的欣赏,任谁都没法把她从宫正的职位上拉下来。
蒋涵的侄女……莫不是传闻中她当女儿养的那个娃娃脸?
蔡艳一看,这主持可不就是一张娃娃脸吗?
她干咳一声:“皇后有吩咐,请了明空来。”
哦!
苏荷恰好想明白,就哦了一声,缓缓去了后面。
看看那脚步,当真是稳重无比。蔡艳见了不禁纳闷,心想难道她刚才不是在敷衍我?
晚些苏荷寻到了明空,低声道:“皇后派人来了,是个心腹,你要不……”
武媚心中一紧,微笑道:“贫尼这便去。”
她见苏荷一脸纠结,就笑道:“可是还有事?”
苏荷说道:“要不弄个枕头吧,垫在屁股上。”
武媚一听不禁乐了,“为何?”
“那女人看着来势汹汹的,就怕要打你。有枕头垫在屁股上……贾参军说这样打着不疼。”
小老弟连这些话都和她说?
武媚多看了她一眼,“多谢了。”
她领情了。
晚些到了前面。蔡艳摆手,“都散了。”
这女人一看就是习惯了颐指气使的角色,武媚垂眸,“见过贵人。”
蔡艳负手绕着她走了几圈,觉得这个女人没什么特色,但按照皇后的说法,弄此人进宫去就是为了收拾萧氏。
“皇后觉着你在感业寺颇为辛苦,多次向陛下提出将你接进宫中……”
武媚想到了小老弟提过的事儿:萧氏厉害!
这王皇后是压制不住后宫了吧,这是想寻我去帮手,但帮手之后呢?狡兔死,走狗烹。
武媚心中波澜不惊。
“多谢皇后殿下。”
蔡艳见她恭谨,就满意的道:“从今日起,你就蓄发吧。”
武媚抬头,惊喜中带着些惶然:“为何?”
这个女人被吓坏了吧?
蔡艳心中好笑,板着脸道:“你只管蓄发,旁的别问。”
“是。”
晚些蔡艳走了,苏荷赶来,见她神色平静,就问道:“可是责罚?”
武媚摇头,抬头看着天空,微笑道:“要看到光亮了。”
……
小老弟此刻正在被人簇拥着请客。
“五香楼!去五香楼!”
去你妹!
贾平安看着那么多兄弟,不禁头皮发麻。
这个挣钱的事儿得提到日程上来了啊!
晚些到了五香楼。
“贾郎!”
老鸨和雅香就像是看到了负心汉般的,那眼中全是水汽,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
“贾郎快进来。”
雅香和老鸨亲切的都差点把贾平安给抱在了中间。
坐下后,酒菜送上,雅香送酒,老鸨夹菜送到嘴边。
怎地这般殷勤?
百骑的兄弟们羡慕的眼睛发红。
这时边上有人大声吟唱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贾参军此诗却是为男儿而作,令人热血沸腾啊!”
外面传来了歌声,却是一群男子,“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老鸨幽怨的道:“从昨夜开始,平康坊里的恶少游侠儿们都在唱着这首诗,一直到如今。”
呵呵!
贾平安打个哈哈,淡淡的道:“有趣。”
老鸨察言观色,觉得他不高兴了,急忙堆笑道:“贾郎若是愿意,以后五香楼挣钱了可分些。”
贾平安毫不犹豫的摇头。
随后就是饮酒。
今日整个平康坊都在高唱着这首侠客行,而那家青楼里,老鸨被人要求唱了数十遍,一开口竟然吐了血,却是咽喉起了血泡。
她喝了温水,然后悄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跪下,奉上香火,虔诚的道:“多谢扫把神眷顾,让奴的生意又见到了生机,奴每日为扫把神供奉香火……”
贾平安在五香楼昏昏欲睡,有人进来,凑到唐旭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帅们寻参军。”
“小贾!”
贾平安起身过去,包东叹道:“若是某有参军这等本事,那也能左拥右抱。”
雷洪不屑的道:“参军就凭着那张脸,也能在青楼横行。”
包东看看他的脸,脸颊颤抖了一下。
雷洪怒了,“你看某作甚?”
“某看你……长得英俊。”
瞬间二人大打出手。
“赶紧!”唐旭那边骂道:“跟着小贾去做事,但凡小贾被人弄伤了,回头耶耶就亲自陪你等打。”
晚些,贾平安到了李勣家。
一群老东西在喝酒,苏定方和梁建方在打架,还有人在抱着柱子嚎哭,喊着死去的人名……
“见过……”贾平安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怕是到了地狱。
“别打了!”梁建方跳出战圈,骂道:“都别打了。”
贾平安被带了进来,李勣只是微笑,这群老东西谁都管不了,只要不弄出人命就好。
梁建方把贾平安拉着坐下,先灌酒,直至看到他两眼泛白,这才满意的问道:“昨夜你和那杨万北照过面,说说你对此人的看法。”
“色厉内荏。”贾平安很坚定的道。
梁建方眯眼看着他,突然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膀,“回去吧,去好生玩耍。”
老家伙觉得贾平安的话轻率了。
有老将骂道:“咱们厮杀多年,什么没见过?这等事还得要问一个少年?老梁你不觉着丢人,老夫觉着没脸。”
晚些,梁建方进宫。
李治在等着他。
“先帝驾崩后,辽东那边就停了征伐,如今高丽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朕就想知晓,大唐如今面临三个大敌,谁当为先?”
这就是战略判断,若是出现错误,那影响太大。
比如说大唐判定突厥和吐蕃不会成为威胁,而高丽会很快出兵袭扰大唐,那么兵力调派上就会偏向那边。一旦判断错误,突厥或是吐蕃大军侵袭,一时间兵力难以从高丽方向调回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一群老将今日就是在琢磨此事。
“要提防高丽。”梁建方说出了老将们的判断,但忽略了贾平安‘杨万北色厉内荏’的评价。
李治点头,“今日相公们也是这般说,归根结底,高丽狼子野心……”
前隋的覆灭和三征高丽有很大的关系,到了大唐时,高丽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
“如此,抽调些精锐去辽东,戒备,等待时机。”
目前朝中并没有攻打高丽的打算,但既然判定高丽会动,那么自然要调兵遣将去防备。
“陛下,高丽使者杨万北有请罪文书送来了。”
呃……
请罪文书,这压根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啊!
李治和梁建方面面相觑。
梁建方脱口而出道:“小贾竟然说对了!”
……
为书友“顺丰1小周”加更。
为书友“紫焰蓝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