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坐在皮椅上,一根精美的玉簪子放在办公桌上。
玉簪子的顶端是两朵相互依偎的紫薇花。
阳光下,玉雕刻的紫薇花润得很。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脱胎玉质独一品,时遇诸君高洁缘。”
林桐卓拿起这根玉簪子,仔细地欣赏着。
透过圆润的美玉,他仿佛看到那个温婉的女子正站在一丛紫薇花下,姣好的面庞上洋溢着无暇的笑。
“水芸――”林桐卓低声道。
片刻后他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脑海中的一瞥,强烈的思念蹂躏着他焦躁的心。
林桐卓取出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玉簪子轻轻放进木匣子,仔细地包好。
按下电铃,片刻,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
“老板,您找我?”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生贵,去,把这个东西给我邮寄回老家,地址我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
被叫做生贵的小伙子拿起木匣子和纸条,道“生贵这就去邮寄。”
这个刚到大卓证券所不到半个月的小伙子小心地捧着木匣子走出了林桐卓的办公室,朝一楼走去。
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站在一楼大厅,眉毛紧皱,道“李生贵,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生贵连忙朝那女子俯身一拜,道“回吴秘书,这是老板让我去邮寄回老家的东西。”
“哦?”
吴慕青踩着尖利的高跟鞋走了过来。
“拿来――”
李生贵诧异地看着吴慕青,对于这个老板面前的红人,对于这个大卓证券所里的实权人物,自己一个刚来的小伙计如何能得罪得起?
见这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胆战心惊的样子,吴慕青扑哧一笑。
“我正好要出去,顺道啊就帮你邮寄了,我这做好事怎么还被冷遇了?”
李生贵受宠若惊地说道“怎么好麻烦吴秘书?”
吴慕青一把将李生贵怀中的木匣夺了过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吴慕青抱着木匣走出了大楼,坐上了司机李先论的黑色汽车。
汽车开走了,突然,李生贵似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路追赶。
“吴秘书,这是地址,地址在这张纸条上。”李生贵手里握着一张纸条。
吴慕青坐在汽车里,任凭李生贵在后面一路狂追。
她的心在滴血。
一日路过一玉器行,林桐卓径直走了进去,仔细地看着一排玉簪子,他默不作声。
玉器行的老板着急道“先生难道是没有看中任意一款?”
林桐卓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荷包,荷包上绣制了几朵紫薇花。
“我想要的玉簪子,我希望前面有几朵类似这样的紫薇花。”
那老板皱眉道“先生,单独加工的,那可就贵了,您知道这玉啊是无价的,只有在懂得欣赏它的人的眼里才有价。”
林桐卓微笑道“尽管雕出便是。”
数日后,当自己再次陪同林桐卓步入这家店铺时,一根温润的紫薇花的玉簪子被放置在这个紫色檀香木的木匣里。
司机李先论从后视镜中看着吴慕青。
“小姐,我们去哪里?”
吴慕青十根手指死死掐住那个木匣子,道“回麦琪公寓。”
……
麦琪公寓89号。
自从到了上海,吴慕青就租住了这套半山腰上的两层独栋公寓,站在二楼的平台上可以看到大半个上海,可以看到蜿蜒的黄浦江。
没有人知道这个西洋留学归来的女子的小心思。
二楼的平台上可以放下一张宽大的桌子,另外可以摆下几张藤椅。
她常常幻想着有一天风吹来,阳台的帷幔飘起,自己赤着双脚从柔软的被子里滑出。
一步步走向那个坐在平台的藤椅里的英俊的男子。
桌子上铺着格子的桌布,她可以和他共同举杯,可以一同观看夜上海的美景,可以一同看天上的繁星。
司机李先论娴熟的将车停靠在黑漆雕花的大铁门外。
吴慕青走下汽车,正想推开那扇黑漆雕花的大铁门,一个梳着中分发的男子闪了过来。
看着男子油腻腻的头发,吴慕青本能的朝一旁躲去。
“慕青――”男子哧牙一笑,胳膊生生挡住了吴慕青的躲闪。
司机李先论将头从汽车里探了出来,大声道“小姐――”
吴慕青摆了摆手,道“没事,老朋友了,你回吧。”
司机李先论半信半疑的缓缓发动汽车。
看着汽车远去了,中分发的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朋友,慕青,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了?”
吴慕青无比厌烦地看着这个男子,道“司卿杨,你怎么来上海了?”
司卿杨得意地用手一指邻近的一座三层公寓,道“瞧见没有,麦琪公寓90号,我租用了。以后咱两个可以天天见面了。”
吴慕青无奈又无比可怜地看着这个一路跟随自己的男子。
“你把你那点儿精力全用在这无用的事情上,枉费你爹对你的苦心栽培。”
“慕青,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这世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我司卿杨。真正能为你付出的也只有我司卿杨。
林桐卓他其实是一直在利用你,他就是想利用吴伯父的势力。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想对你好。”司卿杨认真道。
吴慕青嘲弄地看着司卿杨,道“你还真高看你自己。”
说完,吴慕青狠推司卿杨一把,扭身进了大门。
“慕青――”司卿杨扑了过来。
“哎呦――”司卿杨捂着鼻子,惨痛地大叫着。
黑漆雕花大铁门险些将他的鼻梁骨撞裂。
吴慕青耸肩,将一双高跟鞋踢飞。
光着脚踏着鹅卵石朝自己这个临时的家走去。
大门外是司卿杨的痛苦高叫“吴慕青,我让你看看,谁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不要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是个男人。”
吴慕青走进屋子上了二楼,躺在大床上,将那根玉簪子拿了出来。
木匣子里放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两个小小孩童在紫薇花下紧紧相依偎。卡片上另有一行小字――怎么能不想你。
眼泪滑落下来。
吴慕青疯狂地将这张林桐卓亲笔书写的卡片撕成无数碎片。
抓起那根玉簪子,吴慕青盯着自己的大腿,猛然扎去。
鲜血涌了出来。
这个高贵的骄傲的帅府千金嚎啕大哭。
想起数月前自己曾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不过是笑谈。
吴慕青凄冷一笑。
公平竞争?如何公平竞争?他心里本就装着那个她。
吴慕青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子朝她走来,将她轻轻抱起,温柔地丢在大床上。
白衬衫的纽扣被一一解开。
她将脸贴在那雄健的散发着男人体香的肌肤上。
温热的唇轻轻地亲吻着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
仿佛在汪洋大海中,渐渐朝幽暗的,深不可测的海底沉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一丝光芒,这个被爱吞噬的女子喃喃道“桐卓,怎能不爱你?”
……
云水,南山墓园。
一个少年站在一座新起的坟墓前默默泪流。
一切都是自己太过疏忽。
为什么不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将她带离那座魔窟?
为什么不在吕潮福去世后就立即阻止她再次回到那座人间地狱?
为什么会任凭她嫁入那森森的阴宅?
少年久久地站立着。
从清晨开始到傍晚,他一个人就这样长久地站立着。
一切是这样的突然,突然到他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突然,少年一声哀鸣。
“云儿――”
凄厉之声让墓园四周的树林里钻出无数鸟雀。
“砰砰――”几声枪响,几只鸟雀簌簌地掉落下来。
少年像杀红了眼的魔鬼,快速地换着弹匣的子弹。
当少年再次举枪时,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按住了他的胳膊。
少年看着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人,忽然跌坐在地上,凄厉地哭嚎起来。
女人站在少年的身后,默默地陪伴着他。
记忆重新浮现在女人的脑海中。
一年前,她思念自己那满月就失踪的小儿子林永词,熬不过思念,她准备了纸帛,小心翼翼地朝林家最重要的禁地――林家祠堂,走去。
在祠堂外,她看到了那个天然有种亲切感的少年正在祠堂里窥视着,到处察看着。
为何这少年会在林家祠堂里鬼鬼祟祟?
若是被人发现,这少年定然是脱不了身。
忽然看到林家的大当家林纪楠的身影在后花园的回廊处闪现,女人心焦地大声道“我的永词啊,娘来给你送些纸钱啊,娘想你了。”
本站在祠堂里的少年大惊,立即一个跳跃,翻上祠堂的高墙,逃逸了。
摸出那把自己私自从大管家安容生那里偷来的祠堂钥匙,这个女人,林家的三姨太张芝兰一扭一扭地走进了祠堂。
就在她拿出火柴要点燃烧纸时,林纪楠满腔怒火地冲了进来。
在皮鞭抽打中,在众人围观中,张芝兰的内心在笑。
她看着那个小小少年翻墙而逃了。
她为自己的聪明而高兴。
她没有想到少年在大雨中又寻了回来,生生为她抵挡了林纪楠一记鞭子。
少年在磅礴的大雨中把自己抱起……
南山墓园里萦绕着凄冷的风,张芝兰的鬓角的发丝随风飘动着。
面前这个跌坐在墓碑前哭泣的少年,这个曾经在祠堂里窥视的少年。
就是自己那丢失的儿子,自己一生的魂牵梦绕。
张芝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这个悲痛的少年的头发,心道:娘寻了一生,怎能不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