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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待我长发及腰

锦绣民国 甫田 7078 2024-06-29 14:05

  ……

  于氏布坊。

  孟水芸一点儿点儿地擦拭着林桐卓的身子。

  念双从安容顺的房间走了出来,安容顺已经沉沉地睡去。

  张芝兰和林纪香坐在天井的小院里,仰天长叹。

  秋嫂抱着奇峰的衣服兀自哭泣。

  下午的时候,于德胜已得了消息,凡制造、运输贩卖烟土者,依法处以死刑。

  上云督察到苏州立志扫除苏州毒祸。

  而林梧城贩卖窝藏烟毒是上云督察到苏州后接到的第一例“上告”。

  上告者说林梧城已从事烟土交易五年,并要加大交易的规模,定了几条驳船和航线做掩护。

  上云督察大怒。

  自己一生立志扫除华夏烟土,抓获大量烟贩,却从没有遇到过一个敢如此明目张胆,竟然自己规划了航线,买了六条驳船。

  按照上告者说的地址,没想到竟然大有斩获。

  上云督察决定以林梧城大烟案做示例,严加处罚,震慑烟民烟贩。

  有人暗示于德胜,可以以钱赎命。

  于德胜的消息让众人吃惊。

  张芝兰哭道“哪里有那么多钱啊?那得需要多少钱啊?”

  林纪香将嘴唇咬出了血,道“没想到梧城背着我们竟买了驳船,包了航线。他哪里有这么多钱买驳船?他那苏州的学堂根本换不了多少钱的。”

  念双哭道“大少爷绝对不是烟贩,大少爷是被冤枉的。”

  一人道“林家是被栽赃的。”

  众人回头望去,一脸肃穆的老画师萧竹抱着酒儿走了进来。

  “林家遭难,人心不古。大少爷回来,竟然在极短的时间能得了钱财,联系到售卖驳船的人,能非常快的拿到航线,偏巧又是在刚借来的宅子里发现了大烟膏。

  航线就是钱,一条航线,普通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拿到?况且一下得了六条航线?虽说是同窗,可一下批了六条航线,那得是什么样的家财才能让水务局如此信任?”

  张芝兰扑棱一下站起,道“会是哪个人上告的?”

  “上告者既然如此熟悉大烟膏的位置,并且知道上云督察来苏州禁烟,定是和烟土有关系的人。也是常涉此道的人。”老画师萧竹笃定的说道。

  秋嫂哭道“大少爷人心太善,着了恶人道儿了。”

  听到老画师萧竹的声音,孟水芸从房间走了出来。

  小酒儿看到孟水芸,哇的一声大哭。

  孟水芸看着老画师萧竹,歉意道“师傅――”

  萧竹将酒儿递给孟水芸,道“‘寓禁于征’,哪一次的禁烟不是征税?印花税、官运费、出境费……

  虽然明知道大少爷是被陷害了,但我们没有证据来为大少爷脱罪,况且这个上云督察急切地想立威,所以想彻底洗清白很难,但是我们可以用钱来保住他们几个的命。待日后再寻找自证清白的机会。

  上告者定是小人,凡小人都有得意之心,得意之时也是露出马脚之时。

  眼下,我们需要做的是想办法让急于求成的上云督察冷静下来,但也要照顾到这个人的面子。”

  萧竹的话让众人看到一丝希望,但很快众人又颓然了。

  张芝兰哭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呢?我们又怎么能见到这个人呢?”

  萧竹道“凡禁烟之处必然要建大量的戒毒医院。上云督察必然为筹集建设戒毒医院的钱款而烦恼。或许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于德胜站起身来,走进屋中。

  片刻后,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捧出一个油布小包。

  将油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张房契。

  孟木娘看了看于德胜手中的房契,眼泪喷涌而出。

  片刻后她用衣襟将眼泪擦干,点了点头。

  于德胜抹了一把眼泪,道“这是我们于家这所宅子的房契,从前有人来做价三千个大洋,我一直不舍得卖,这是祖业。如今亲家遭了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萧竹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我全部的钱财,一共一万一千个大洋。”

  张芝兰忧虑道“我们把这些钱都给了那个什么上云督察,万一――”

  萧竹看着孟水芸,道“能不能保住你们林家三口人的命,就全看你了。”

  众人诧异。

  萧竹缓缓道“禁烟是个长期的举措,国民政府每次派下来的大员,几乎都是虎头蛇尾,收效甚微。

  烟毒是瘾,民众无瘾,又何谈贩卖?又如何能形成毒祸?”

  萧竹看着孟水芸,道“我有一计,能不能成,全看你了。”

  孟水芸哭道“只要能让家人免除罪责,得了清白,水芸愿意。”

  萧竹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卷筒取了下来。

  当卷筒里的画轴掏出,缓缓展开,众人唏嘘。

  画轴上竟是连续几幅吸食烟土后烟民的惨状。

  河水上漂浮着尸体,破烂的衣服、瘦骨嶙峋的身体、青白的脸、突出的颧骨,手臂上遍布针眼。

  几个男人蜷缩在床上吸食烟土,几个女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带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泣。

  一个刚刚从大烟馆里走出的男子踉踉跄跄,犹如鬼魂一般。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画轴上的几幅画。

  萧竹认真道“西洋画法,你已研习一些时日,西洋画侧重光线。我希望你能用浓重的色彩,多样的光影来突出烟毒祸乱的凄惨之状。我们一起去苏州,到苏州街头,义卖禁烟画作,现场作画――”

  萧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道“这上面都是我结识的书画大家,我已经托人联系他们,希望他们念在与我朋友一场,到时候能到场助力。

  钱财我们备好,声势我们做起来。如果上云督察真的有禁烟决心,他定然会赞赏你的义举。”

  萧竹的话让众人豁然开朗。

  孟水芸扑通跪倒在萧竹面前,哭道“师傅,我要怎么感谢您老人家――”

  萧竹将孟水芸扶起,道“你救了酒儿,你救了我这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你我师徒一场,我怎么能看到你和你的家人忧心烦恼?

  你要想保护林家人,你就必须成为许茹宝的‘唯一’。用你的‘唯一’震慑和压制她的种种。

  这场义卖也是你建立自己‘唯一’的第一次,首战一定要告捷。”

  孟水芸将怀里的酒儿递送给孟木娘,转身走进屋子。

  片刻后,孟水芸从屋子中走出,手中拿了一把剪刀。

  月光下,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将束住自己头发的那根木簪子取下。

  长长的丝质般光润的头发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风吹过,发丝富有弹性地飘动着。

  孟水芸将头发捋起,举起剪刀。

  众人震惊。

  一声丝绸剪断的声音响起,墨玉一样的发丝飘落地上。

  月光下的孟水芸柔美、高洁、孤冷。

  当最后一缕发丝落在地上,孟水芸缓缓道“待我长发及腰,也是我唯一之时。”

  众人哭泣。

  突然,一道房门被推开。

  安容顺扶住门框,哭道“水芸,娘,对不起你――”

  ……

  云水镇稽烟分驻所。

  三个柔弱的女子在高墙外踯躅着。

  每当女子们靠近那高高的门楼时,几个军士便大喝道“闲杂人等,走开,不得靠近。”

  一个女子嘤嘤哭泣道“不知道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哭泣之人正是那个柔顺的丫头念双。

  一个着了淡蓝色袄子,黑色罗裙,短发的女子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怎么会对我们那么狠呢?”

  一人呵斥道“你们几个,离这里远些。这不是良善之人久留之地。”

  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眉如刷漆的男子。

  那人愣愣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

  孟水芸诧异道“金护使――”

  那人正是此前大闹孟水芸婚礼,并将于凤凰送回的苏州护路使金世浩,人称金钱豹。

  金世浩走了过来,羞愧地说道“因为世浩不会宵小之辈那些勾当,世浩早已不是护路使了。如今,世浩只是跟随上云督察的一个小小军官。主掌烟民烟贩的羁押,教化――”

  突然,金世浩愣住了。

  是了,眼前这个不正是上云督察刚刚擒获的那几个大烟贩家的二少奶奶吗?

  孟水芸正要俯身拜去,金世浩歉意道“二少奶奶,细说起来,终究是我金世浩对不起你。我搅扰了你的大婚,事后我细查,才发现我被那个于凤凰给骗了。那么狭小的山洞里哪里有那许多的草根可食用?另两女子也承认是受她威胁才不得不说自己被关在山洞中数月。”

  孟水芸诚挚地说道“金兄是个性格耿直的人,当时也是义气之举,水芸怎么会怪金兄呢,今日水芸――”

  金世浩摆手,道“我信得着二少奶奶的为人,不用多言,你们尽管随我来好了。即使丢了这身衣服,又能怎样呢?”

  在金世浩的安排下,孟水芸、念双、林纪香走进了潮湿阴暗的云水镇稽烟分驻所的一间牢房。

  只不过一天,林纪楠、林梧城、奇峰三人就消瘦了许多。

  林纪香抓着林纪楠的手低声哭道“二哥,你不要着急,林家不会倒。众人都在想办法,一定还二哥清白。”

  林纪楠难过地看着穿着土布衣服的林纪香,道“二哥对不起你,让你进了绣坊为我忙碌,二哥忽略了你的终身大事,让你到现在还形单影只――”

  林纪香擦了擦眼泪,道“是纪香性子不好,怎么能怪到哥哥头上呢?”

  孟水芸将一个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发面的饼子递给奇峰,道“阿峰,这是秋嫂为你做的,她说你最爱吃这个了。”

  奇峰接过那饼子,猛咬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饼子上。

  突然,这个坚强的男子将头贴到饼子上,哭道“娘――”

  林梧城没有想到自己借来的宅子给家人带来了大祸,文弱的他犹如经历了人间炼狱,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很。

  他没有看向念双,兀自将头低下,双手颤抖着。

  念双知道林梧城在哭泣。

  念双拉过林梧城的右手,用食指轻轻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

  突然,金世浩在门外低声道“走吧,被督察知道,终归不利老爷子的清白。”

  孟水芸起身,带着众人走出了牢房。

  二月最后一缕清风吹拂着窗外的柳条。

  林梧城将右手举起,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等你等的忘了笑,归来娶我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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