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中一对对翩翩起舞的人儿。
舞池外一件件旗袍里露出一只只肉色的丝袜。
有人举杯欢歌笑语,有人低头呢喃。
闪烁的灯光下,每个人都是蒙胧的。
突然贺子谦拉着孟水芸冲出了舞厅。
汽车纷纷停下,路人纷纷侧目。
贺子谦不顾周遭的惊诧,不顾孟水芸的叫喊,一路狂奔。
绕过几条街,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百货公司前。
橱窗里挂着几套白色的婚纱。
孟水芸走到橱窗前,仔细地看着里面的婚纱。
常听人说西方人结婚是要穿着白色的婚纱的,心里一直奇怪。
结婚本是喜庆之事,为何要穿白色的衣裳?
一套套婚纱像一只只骄傲的白天鹅在橱窗里展开翅膀旋转。
看着一件镂空蕾丝花边的婚纱,孟水芸睁大了眼睛。
这些蕾丝花边儿都是可以用到苏绣的,婚纱上也是可以用苏绣的针法绣制白色的玫瑰的。
“喜欢吗?”一旁的贺子谦问道。
孟水芸看着那套婚纱,点了点头。
“躲开――”贺子谦猛的将孟水芸拉到自己身后。
在孟水芸惊骇的目光中,贺子谦举起一块大石朝那玻璃砸去。
稀里哗啦,玻璃碎了一地。
贺子谦走进橱窗拿起那套蕾丝婚纱,邪魅一笑。
突然警报声响起,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冲了过来。
孟水芸傻傻地一会儿看看贺子谦,一会儿看看那个快速跑过来的警察。
说时迟,那时快。
贺子谦快速地跳起,猛地照着那警察的胸前就是一脚。
警察仰面倒在地上。
贺子谦一把拉住惊呆的孟水芸,抱了那婚纱,快速冲向停靠在路上的摩托车。
不容分说,一把将孟水芸抱到摩托车上。
警察从地上爬起,快速从腰间拔出手枪,瞄准了贺子谦。
贺子谦一把拉住孟水芸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大喝道“搂住了――”
一声呼啸,摩托车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从没坐过摩托车的孟水芸惊骇地搂紧了贺子谦的腰。
风急速地刮过。
前面是一道壕沟。
贺子谦哈哈大笑,猛一提摩托。
摩托带着两人冲上天空,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摩托车轻轻落在壕沟对面。
贺子谦再次哈哈大笑,得意邪魅的笑真是醉煞人。
摩托车快速地开出上海,朝郊外冲去。
……
皎洁的月光下,摩托车冲上一条小路。
小路两侧是高大的梧桐树。
曲曲折折,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眼前是一座废弃的天主教教堂。
教堂四周荒草萋萋,许多小夜虫在荒草中鸣叫着。
从摩托车上走下,贺子谦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孟水芸抱着婚纱跟在贺子谦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中走着。
“为什么来这里?”孟水芸问道。
贺子谦头也不回地执着地朝教堂走去。
“我对上帝发誓过,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真正喜欢的姑娘,我会带她来这里,告诉主,告诉我的母亲。”
突然,贺子谦回头看着孟水芸。
月光下的贺子谦的眼睛像个孩童一样纯真。
“把婚纱穿上,我想让我的母亲看到你最美丽的模样。”
见孟水芸不动,贺子谦的目光变得哀切。
“求你――”
“你的母亲她――”孟水芸试探地问道。
贺子谦的眼眸变得暗淡。
本英俊风流倜傥,刚毅,甚至有一丝霸道的他此时看上去如此柔弱,仿佛是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柔弱。
贺子谦扭头继续朝那栋破败的天主教教堂走去。
孟水芸看着这个褐发的法国青年的背影,莫名的心疼,莫名的亲切。
……
真皮的皮鞋缓缓走在灰尘遍布的地板上。
因为长久没有人来此拜访祷告,地板早已咯吱作响。
长长的座椅上,几只老鼠欢快地跑过,留下几行细碎的爪印。
一个十字架高高地悬挂在墙壁上。
褐色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泪水。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贺子谦回头望去。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的裙摆,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披在头上的头纱被风吹拂着,飘逸若仙。
缓步来到这个法国青年的身旁。
青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喷涌而出。
一世嚣张,一世风流,此刻的他如婴孩一般柔弱,纯净。
缓缓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握了一世的钻石戒指,颤抖地套在女子的手指上。
穿着婚纱的女子在月光下如此娇好,如此温婉,许多年前,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这般美丽?
这个褐发的青年缓缓俯身下来。
带着温热,带着心痛,带着无比的惆怅,一双热唇缓缓靠近那明若浩月,红若丹心的唇。
这一刻,这个十九岁的女子呆了。
人说西方有天使,眼前这个俊美邪魅的让人迷茫的男子就是西方的天使吧?
忽然间,想起那个远在荷塘村的男子,那个默默喜欢了自己十多年的男子,女子凄然地将头扭向一边。
那双褐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和心痛。
转而,男子又露出邪魅一笑。
“我可以等,一生一世,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孟水芸骇然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青年嚣张的神情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
他像个孩童一样用手抓了抓头发。
“我还年轻,我等你到八十八岁,你如果不嫁给我,我就要抢亲。”
孟水芸不禁伸手摸了摸青年的面颊。
“为什么要这样傻――”
青年无奈地看向教堂外的月亮。
“因为你的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
……
突然一声大喝“果然在这里――”
数十个警察将教堂团团包围。
贺子谦凄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孟水芸。
“我爱你――”
说完,贺子谦一把抱住孟水芸朝一道小门跑去。
枪声大作。
从没经过枪林弹雨,一颗颗子弹擦肩而过,孟水芸又惊又怕地抓住了贺子谦的臂膀。
猛然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手枪,好似有无穷的力量,贺子谦一个胳膊抱住孟水芸,一个胳膊举枪射击着。
几个警察连续倒地。
“砰――”
一颗子弹穿射进贺子谦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孟水芸身上的婚纱。
“放我下来――”孟水芸大叫着。
贺子谦依然用那只鲜血喷涌的胳膊夹着孟水芸,大踏步地冲出教堂。
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贺子谦夹着孟水芸猛一转身,子弹擦着孟水芸的胳膊飞射而过。
“老子毙了你――”贺子谦大怒,猛一回头,砰然一枪。
一个警察应声倒地。
当再次按动扳机,贺子谦猛然发现已经没有子弹了。
丢掉手枪,贺子谦弯腰将孟水芸抱在怀里,用身体抵挡着子弹。
几个腾挪躲闪,两人终于来到那辆摩托车旁边。
将孟水芸护在身前,贺子谦猛然踩下去。
摩托车穿射出去。
无数子弹飞射而来。
……
摩托车穿进一片棚户区。
警车呼啸着朝这边包抄过来。
摩托车猛然停在一个里弄里。
贺子谦艰难地将孟水芸抱下,鲜血已经彻底将婚纱染红。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贺子谦捧起孟水芸的脸庞,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躲在这里,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等孟水芸言语,贺子谦早已跳上摩托车朝另一方向冲去。
摩托车的轰鸣声,警车的呼啸声渐渐远去。
月光下,一个美丽的姑娘着了一身红色的婚纱。
她是如此美丽,她又是如此温婉。
这个夜啊,此生常常萦绕在心头。
……
五月花大酒店。
当警察走出房间,众女围拢过来。
众人安慰孟水芸不要害怕,许明嵩气愤地直跺脚。
“没想到这个从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盗贼竟然盯上了咱们许家绣坊。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们,又把孟经理绑架了,是图什么啊?”
突然,许明嵩恍然大悟般猛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想盗取我们这次的商业机密。”
许明嵩笃定的摇晃着手指。
“一定是,一定是――江湖险恶啊。”
一女道“好在孟经理没有事儿,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云水了,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孟水芸的手心正握着一颗钻石戒指。
那个调皮的人啊,你在哪里?
……
上海码头。
众女纷纷走进自己的船舱。
孟水芸和林夜思在一个船舱里。
许明嵩早在几日前就为众人预定了高级船舱。
林夜思痴痴呆呆地看着船舱顶部。
一个女人推动一个手推车走了过来。
女人冲孟水芸微微笑。
“小姐,您好,这是一个人送给您的礼物。”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那手推车。
将覆盖在手推车上的花布揭开,一个瘦弱的小男娃娃正坐在车里吸着手指。
林夜思瞪大了眼睛,一声哭嚎。
“宝儿――”
小男娃娃兴奋地晃动着手中的信封。
抬头看去,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将信封打开,一张信纸上写着一行字。
“偷个娃娃做礼物,等你一生一世。”
信纸下画着一个十字架。
愣愣地看着那十字架,孟水芸忽然不能自己,眼泪喷涌而出。
是了,这十字架不就是小酒儿随江水而下时,放在木盆里的吗?
这不就是老画师萧竹画了一辈子的十字架吗?
孟水芸冲出船舱,飞快地跑到甲板上。
汽笛轰鸣。
轮船起航了。
那个胳膊上缠绕着绷带的青年,那个褐发的青年,正站在码头上朝自己挥手。
“保罗――保罗――”
孟水芸大喊着。
无奈这喊声被风声湮灭。
……
贺子谦深情地看着远去的轮船。
一个男人走到贺子谦的身后,摸出一根香烟。
“你可是玩了许多天了,该好好工作了。”男人道。
见贺子谦依然沉浸在遥望中,男人用一根香烟猛一戳贺子谦胳膊上的绷带。
“国民政府给你偷盗玩女人的权利,可没给你射杀警察的权利,下次给我小心些。”
接过男人手中的香烟。
看着香烟上的一行小字,贺子谦点了点头。
“上海银行公会cs2658文件,十日内。”
海浪拍击着船身,摇摇晃晃中,孟水芸沉沉地睡着了。
梦中,十五的月亮悄悄地升了上来。
血红的婚纱在风中飘舞着。
邪魅的笑,温热的气流。
“小保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