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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96节

苏厨 二子从周 6635 2024-06-29 14:06

  意思是说诗这个东西,讲什么修辞手法,那都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真正的诗,是性灵之作,就好像鸳鸯戏水一般,你追我随,飞翔潜泳,自然就会产生美感。拿着手法去硬套,那已经是落了下乘。

  老头说完还非常得意:“要不这样吧,就拿那老梅比拟老夫,给这小子降低一下难度好了。”

  唐淹都要疯了,心里一波波地吐槽。你这是降低难度吗?你这分明是命题作文,故意增加难度好不好?!老头我纵然敬你是学界名宿,可也不能如此倚老卖老,这已经不是不讲理的范畴了,你这是不要脸!

  这个必须争!两人又开始引经据典雄辩滔滔。

  正在两相匹敌之际,却听苏油说道:“山长,唐师,不用争了,我……已经作好了。”

  唐淹愕然扭头,果然看到书案上,又多了一首小诗。

  冷香吹雪萼,

  冰影照孤怀。

  也信三春好,

  羞争二月开。

  翻译过来就是:冷风吹走了芳香洁白的花瓣,只留下映照在冰冷池塘中那孤单的身影。我也知道春天的和煦与美好,然而实在是羞于和群花争竞,在温暖的二月里和它们一起邀宠盛开。

  写的正是春日里池塘边的光杆子梅树。

  老头一辈子专注于学术,没能在仕途上有所进展,有心也好无奈也罢,在苏油的诗中,就换了一个说法。

  所谓的羞争二月开,其实在淡淡的装逼,底下的意思乃是——清高自重,不媚于时。

  唐淹大为惊喜,将诗送到老头身前,得意洋洋地道:“山长,这次又如何说?”

  老头低着眉毛:“书法一味柔媚,殊无可观。”

  唐淹真怒了:“你!”

  苏油心中却是欣喜,这回老头没在诗文上挑毛病,看来是挠到痒处了!表面愈加恭敬:“多谢山长指点。”

  老头抬手:“别忙,再试一题。”

  唐淹脸红耳赤,怒发冲冠,冷笑道:“山长!谨防物议!你真要抑才忌能吗?”

  老头脸不改色,长长的白寿眉都不动一下:“我都八十多了,棺材板儿拍脸上的年纪,用得着抑才忌能?彦通所说的物议,呵呵呵,老夫还当真是不怕的。”

  老头不可怕,不要脸的老头真是太可怕了,苏油只好拱手:“就请山长再出第三题。”

  刻意加重了再字和三字,小小地表示一下不满。哼,小童子也是有脾气滴!

  老头当然能听懂,不过丝毫不以为耻,只微微一笑:“不是神童吗?那就效邺候故事,以方圆动静题对吧。”

  这是一个典故,邺候就是中唐李泌,幼承家学,早慧非凡,世称神童。

  据《新唐书·李泌传》载:开元十六年,玄宗召集儒、道、释三教学者聚会讲论,闻知李泌才名,遂派人将其抱入宫中。

  泌既至,帝方与燕国公张说观弈,因使说试其能。说请赋“方圆动静”。泌逡巡曰:“愿闻其略。”

  说因曰:“方如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泌即答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苏油想了想,拱手道:“不敢与邺候比智,小子只能以朝廷官职拟之。”

  老头说道:“试言一二。”

  苏油躬身答道:“方若御史,圆若宰执,动若三司,静若——礼寺。”

  老头“啊?”了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唐淹在一边也忍俊不禁,一上午的争执,顿时化为乌有。

  宋代御史言官,位卑而权重,弹劾不避权贵,必须方正敢直言。

  宰执是宰相与执政官的合称,总理阴阳,调燮百官。必须圆融睿智,领袖群僚。

  三司是财计之司,总揽国家财政收支租赋,盐铁专榷。钱物流转不绝,当得一个动字。

  礼寺则是太常寺,《隋书·百官志》:“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

  与前面三个重要部门不同,到了宋代,太常寺就成了掌管礼乐、郊庙、鼓吹、太医、诸祠等事务的部门。

  平日里负责准备祭品,傩仪,看管钟鼎礼器。寺卿已经沦为寄禄之官,是一等一的冷衙门。

  这比喻实在是太有趣了,老头乐得前仰后合,白胡子乱飞,指着那首老梅诗手指直抖:“哈哈哈……有趣有趣!题上,奉咏春日老梅,山长起之老人雅正。”

  啥意思?苏油莫名其妙,只好乖乖写上。

  老头翻着白眼:“留名啊!不是神童吗?怎么这么没眼力价呢?”

  哦,苏油赶紧在诗后续上:“皇祐五年癸巳,后学苏油敬呈。”

  老头继续指点:“还要用印。哦,没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一会儿我给你刻一颗,等我盖好后就给你。士大夫文学交游诗词往来,没印可是不行滴……”

  自己刻印盖好,然后把印给我?苏油和唐淹相视翻着白眼,这老头,是真的不要脸!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随手功夫

  然而不要脸的还在后面,老头拉着苏油不松手,说是少了侍应童子,苏油他一看就喜欢,就你了!

  苏油倒是不怕侍候老人,相反他侍候老人还很有一套。

  可问题是——我是正二八经的州学学生好不好?可不是你家的小书童!

  再说刚刚那情形,我哪只眼睛看你是一见我就喜欢?!老头你怕不是想要节约经费哟!

  求救的目光看向唐淹,唐淹却不敢说话了。

  敬老尊贤,古有明训。只好拿眼神示意,乖徒儿,你自求多福吧……

  扶着老头回到精舍,我的个去,简直跟狗窝差不多。

  老头坐到书桌前:“去把书架上我治印的工具拿来。”

  苏油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中找出了工具。

  老头在桌前都拟了半天印稿了,嘴里还在挑剔:“你看你这字就没取好,明,润,两个字都是左右结构,都是左小右大,排布不好就失了变化,呆板无趣。”

  说完写了个“油”字:“哈?!要不我就刻一个字吧,这个印出来倒是挺好看。”

  苏油都被折磨得无语了:“老人家,除了油字,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先收拾屋子了。”

  老头“哦”了一声,倒是没脾气,只道:“书不要给我分门别类,就按散布次序随意放到书架上便好。”

  这是什么古怪的读书法子?!苏油也懒得跟老头理论,这样我还省事儿了!

  吭哧吭哧搞了一下午,总算将书架,几案,床榻都收拾出来,还打来清水,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连地板都拖了几遍。

  老头由得苏油折腾,直到太阳西斜,才拿刷子刷干净印上石屑,将苏油刚刚打扫干净的书桌再次弄脏,然后取来印泥印到一张小纸方上观瞧:“没法子了,只能取汉印的方正平直,简拙明快。”

  说完取过老梅诗,自己毫无廉耻地将印盖了上去,然后将印章丢给苏油:“拿去玩吧。”

  苏油接过图章,发现竟然是和田白玉材质,通体明润,显然是主人经常把玩的心爱之物。

  翻过来一看朱文,印文和刀痕疏达苍劲,古意盎然。

  再看印侧,还有两行小字:“视远惟明,温润而泽。施之为行,在心为德。”

  老头调皮归调皮,学问是一等一的。

  第一句取自《尚书·太甲》:“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第二句取自《礼记·聘义》:“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

  后两句取自《周礼注疏》:“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

  四句来自三本书,都以德为中心思想,谆谆告诫用心良苦,采珠撷絮即成章韵,还完美地解释了明润二字与德的关系,随便露一手都是功夫。

  苏油不由得爱不释手,对老头佩服得无以复加,漫天的怨气顿时消散无踪,乐得见眉不见眼,连连躬身:“多谢大宗师费心了,多谢大宗师费心了。”

  篆刻,也是中华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中华文字,在小小的方寸之间,蕴涵了动人的多样风貌,跌宕生姿,有情有致,既有时间的古朴,又有空间的浑厚。

  这门非遗,集成了诗词,书法,绘画,雕刻诸多艺术。历来就是士大夫的高雅情趣。

  不是文化深厚的人,不可能玩得好的。

  老头笑道:“篆刻的‘篆’,古作‘瑑’,所谓‘圭璧起兆,瑑也。’凡是在玉、石上雕琢凹凸的花纹,都叫做‘瑑’。”

  “等到竹帛通行,篆字的形符,也由从‘玉’,改为了从‘竹’”。

  “篆刻印章起源甚早,据《汉书·祭祀志》载:‘自五帝始有书契,至于三王,俗化雕文,诈伪渐兴,始有印玺,以检奸萌。’”

  “到了周代,‘玺’大为兴起,以青铜为质,始分白文朱文两种。”

  “到秦代李斯车同轨,书同文,中华文字由是一变。印文也由籀书演变成为篆书,此时的印文,圆润苍劲,笔势挺拔。”

  “到汉代治印兴盛,史上正式有了汉印之说,字体由小篆演变成‘缪篆’。”

  “这门技艺,至新莽而大成。篆书作印,也于此时成为了定制。”

  “我本是对文字流变有兴趣,因而开始研究。结果几十年下来,篆刻的爱好越来越深,而本末却倒置了。”

  不要谦虚!你这末,已经够我仰望追逐一辈子了好不好?!

  一老一小总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篆刻虽然是苏油的苦手,但因为热爱非遗,后世篆刻的理论倒是所知颇多。

  用他自己的俏皮话说,就是我也刻得一嘴的好印。一边准备饮食一边和老头聊天,倒是颇得老头喜欢。

  没一会儿,唐淹来了,后边跟着张藻,挑着一个担子。

  老头看着苏油从担子里边一样接一样拿东西,不由得好奇:“明润,你这是作甚?”

  苏油说道:“哦,没啥,都是炊具调料之类。”

  老头就奇怪了:“调料不就是油盐酱醋吗?”

  苏油点头:“对呀,不过油分荤素,素油有茶油,香油,花椒油,辣米油,豆油,现在找得到的花生差了些,不然还该有花生油。”

  “荤油有猪油,羊油,牛油,鸡油。”

  “盐我主要用的雪盐,偶尔用粗盐做盐焗菜,炒坚果,做咸蛋。”

  “酱就太多了,豆瓣酱,豆豉酱,甜麦酱,韭菜花酱,麻酱,豆腐酱,虾酱……哦,还有酱油,酱油又分生抽老抽……”

  老头举手叫停:“得!我还是只负责吃好了!”

  给老人准备饮食,就是软糯适口,粗细搭配,营养均衡,还有重要的一点,补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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