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反倒是有些头痛:“先去看看铁路再说吧。”
太原,先秦以前为冀州,上古九州之首。
左太行,右吕梁,云中、系舟二山合抱于后,韩信岭横亘于前。
幽幽汾水从中流过,冲击出一个南北长六百里,东西宽八十里的晋中平原。
南边是霍山口,过去还有一个小平原――临汾平原。
隋末,李渊、李世民驻守晋阳,因古有唐国之称,定都长安后,遂以“唐”为国号。
五代十国时期,后唐、后晋、后汉、北汉,或发迹于晋阳,或以此为国都,一时间太原名声显赫,世称“龙城”。
太平兴国四年,赵光义灭北汉,由于憎恨太原军民的顽强抵抗和对龙城风水的恐惧,下令火烧晋阳城,又引汾、晋之水,夷晋阳城为废墟。
直到三年之后,在距古晋阳城北四十余里的唐明镇,重新修城,至嘉佑四年,设太原府治。
晋中平原有数条河流灌溉,又因开发较早,农业发达。
城东南不过二十二里的汾河边,就是宋朝的大冶所,永利监的所在。
那里出产一种盐,叫碱盐,是用碱土熬煮而成,熬盐的盐户成为“铛户”,岁煮十二万五千余石,所得的盐虽然“苦恶不堪食”,但是也曾经是河东路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
说起来很可悲,所谓的碱盐,其实就是混有大量芒硝的盐,整个河东路的碱土,硫酸钠含量很高,在苏油这等吃货眼里,根本就不该作为食用盐使用。
这个奥秘其实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在蜀中被破解,通过一系列的方法,能够将芒硝与食盐分离。
但是蜀中的情况是针对以氯化钠为主的卤水进行的,在太原,却要用到另一套方法。
这不光是一场让河东路老百姓吃上“甘盐”的努力,还是一场经济战。
张天师在研究盐卤的过程中,发现芒硝在低温是溶解度远低于食盐。
而太原的冬季异常寒冷,但是燃料却非常丰富。
因此可以在冬季熬盐,之后放到户外冷冻,大量的芒硝就会析出,再加入碱土溶液,如此反复数次,在生产大量芒硝的同时,最终得到足够浓度的盐水。
再通过蜀中制盐的方法,就可以得到“甘盐”。
有了甘盐,河东路麟府和五台山的夏盐辽盐走私才得到有效遏制,而大宋利用芒硝制作优质印染皮毛产品,以及琉璃、玻璃、瓷器、纸张,肥皂,开始反攻辽国和西夏,不但足以抵消造盐的成本,还能获取更大的收益。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至今都还在持续,不过麟府过来的夏盐从私盐变成了公盐后,永利监生产食盐的功能降到了次要位置,利用地理与气候优势大力生产芒硝,上升到了主要位置。
……
如今大宋有了合成氨工艺,通过氨氧化法,制作硝酸的效率远远大于酸塔法。
所以如今的河北三路,因为一个盐山化工,就已经不缺三酸两碱了。
不过沈括也是能人,不等不靠,用河东生产的黄铁矿通过酸塔法制造出大量的硫酸,再用硫酸与牲畜尿液混合熬硝制造炸药。
然后用炸药开矿,湿法炼铜,使河东路的铜产能连续翻番。
到现在又过去了一段时间,河东路铜料储备已经到了四百万贯,沈括之前方才敢上书说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可以修建钢厂了。
就在奏章发出后不过三日,沈括就收到了郑州机械厂让他开着自行船去拉设备的通知,一期的炼焦炉、炼钢炉、球磨机、机床等等一系列的配套设备,原来苏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通过报表计算出了沈括的铜产能,然后掐着点儿,通过河北发展银行提供贷款,找郑州定下了。
沈括这才明白自己又被司徒耍了一道,其实司徒早就同意了自己的计划,但是害怕自己不给力,故而设置了一个目标,让自己努力去够。
其结果就是河东路大爆政绩。
这对沈括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除了想着这一年来自己辛苦得跟狗一样的日子,抹一把辛酸泪以外,朝廷的嘉奖和河东父老的称赞,倒是让沈括非常兴奋。
司徒没有放弃我!司徒他还在奶我!
苏油当然不可能放弃,太原有大量的铜。
有了铜,就有了弹壳。
有了铁路,太原与真定就能够成为弹药基地。
两地离边境前线也就三四百里,新军将有源源不断的弹药可用。
这,才是苏油一定要修这条铁路的原因。
第一千六百五十三章 脊梁
如今钢铁厂已经在晋州建立了起来,有了选矿厂,采用矿浆离心分离技术就能在离心塔底得到精选的铁沙,产能大增。
如今大宋的钢铁基地都在改造,除了粉碎设备,选矿设备,还在高炉进气处配备了球型热风炉,利用煤气加热耐火黏土球,将空气加热到九百度的高温再进入炉膛,这几项改进,让各基地的产能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晋州的设备不是最先进的,三个高炉,也能够日产钢铁十五吨。
不过苏油知道这些对沈括来说不叫事儿,他更关心这条铁路上最大的工程难题――石岭关隧道。
这是宋人第一次需要在一座山体内打通长度近四百米,能够架设铁轨通行火车的隧道。
为了修建这条隧道,苏油从四通矿冶司、将作监、北洋水师、陆军炮兵调集了精强的力量,以爆破为主,开凿这条通路。
没有在太原城多作停留,当日晚上,苏油便抵达了石岭关。
石岭关,太原城的北部咽喉,是太行山与吕梁山在晋中平原北部交汇处留下的天然隘口。
石岭关过去就是忻州,沿着牧马河谷行进数十里就能抵达滹沱河边的定襄。
那里就是真太铁路北线的终点。
按照苏油的意思,这条铁路在忻州还要修出一条支线,向北直达代州,彻底改观雁门关守军的后勤态势。
“石岭关隧道,第一百一十六次爆破,准备――引爆!”
“轰隆――”
已经成型的隧洞中爆发出一声闷响,紧跟着一股气浪携裹着烟尘从洞里喷了出来。
几名军士未待硝烟散尽,便带着猪鼻口罩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几名军士又冲了出来,身上已经没法看了:“可以施工,铁斗车,进!”
一列长长的铁斗车,被沿着铺设在地上的铁轨推了进去,工人们开始进入,往铁斗车上搬运石块。
宋用臣声音有些低沉:“从挖掘至今,已经牺牲了五个战士,两个被塌方的石块压死的,还有三个是排爆,那惨样……”
苏油问道:“他们的墓地在哪里?”
宋用臣说道:“就在石岭关下的隧道出口处,他们的英灵,会永远守护着这里。”
苏油接过宋用臣手里的头盔:“走,进去看看。”
“这个……”宋用臣有些心慌:“里边可能还有危险……”
“危险也是分段的。”要瞒过苏油这样的工科狗也不容易:“最危险的地方我不回去。”
“那走吧。”宋用臣也无奈,将安全头盔扣在自己头上。
隧道已经掘进了百米,而忻州的那一边,工程同样在进行,算下来,已经完成了一半。
不过剩下的一半,只会越来越难。
好在工程队的经验,也越来越多。
爆破队的队长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见到拎着马灯走过来的苏油和宋用臣,又喜又惊:“少保!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叫苏油少保的,那多半是老西军,苏油将马灯拎起来:“你是……”
“我王亮啊!学兵团直属炮队的王亮啊!”大胡子汉子开心地直嚷嚷。
苏油拿毛巾用水壶淋了水,伸手在汉子的脸上抹了抹:“靠王亮?你这把大胡子长得,换谁也认不出来啊!你怎么在这儿?”
宋用臣说道:“建造秦兰铁路难度太大,也有不少隧道需要爆破,王亮是高使相特意从军中调出来的,之后在修路上立了大功,是秦岚铁路英雄爆破员。”
苏油点头:“所以这次又把你调到这儿来了?好钢就是要用到刀刃上!就是苦了点。”
王亮笑道:“有吃有喝顿顿有肉,津贴还高,比起当年这叫啥苦?对了,多谢少保给咱调拨了电雷管,现在爆破安全多了。”
苏油有些神色黯然:“只可惜先前几个弟兄……”
王亮说道:“他们都是好样的……”
说完又笑了:“当兵哪有不死人的,你看我这还矫情起来了,少保要不我们出去说?”
苏油看了看头顶:“这里其实挺安全的,你先让兄弟们都停一下,聚过来,我给大家说几句。”
王亮的嗓门大,昂头吼道:“都停了都停了,赶紧过来,少保来看望大家了!”
宋用臣到底忍不住了,小声提醒:“现在是司徒了,叫节帅也行。”
苏油制止了宋用臣:“这是我平夏时的部下,老西军多爱叫我少保,我也爱听,老宋你别瞎指点。”
隧道里的工人士兵听说苏少保来了,这位可是王都头嘴里神仙般的人物,都纷纷聚拢了过来。
苏油说道:“这条路,辛苦大家了。”
众人都连连说不辛苦。
苏油说道:“辛苦还是辛苦的,今天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咱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辽国;而河北河东四路,是顶在辽人铁蹄前的防线。”
“雄霸、雁门一破,后方就是千里平原,再无阻拦,因此我们只能将他们死顶在这里!”
“如今我们的日子好了,军力也强盛了,河北河东现在的样子,想必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些是咱们大宋百姓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还能如数十年前那样,让辽人再来抢走吗?”
“不能!”立即就有工人和军士们喊了出来。
苏油说道:“我们的新军有多犀利,大家也应该知道,我看这里好多兄弟,原本就是新军过来的来的,这雷管炸药包,是玩得溜熟啊。”
底下都是低低的哄笑。
“但是新军之所以犀利,靠的是什么?是神机铳、连机铳、霹雳炮、伏虏炮!”
“可要是没有充足的弹药,这些家伙就全是铁疙瘩,全是摆设,连辽人的弓箭都不如!”
“老种经略相公在雄州胡吹大气,说什么俸禄只差媳妇,给养只差调料,可他就没敢吹,说铳炮不差弹药!”
“雄霸前线,现在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不缺骑的。可是新军还在屯田,训练还在骑马,玩刺刀、弩箭,实弹训练一年才敢一次!”
“卡住我们脖子的,就是弹药!”
“太原有什么?有铜!这是制造弹壳必须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