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拐》这个小品,不止是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在看,沈欢自己也在看。
他一边表演,一边时刻观察着宋一和金山的反应,随时准备着救场。
即使宋一和金山都是很优秀的演员,即使他们对于这个小品已经排练了很多次,但是真到了春晚这个舞台上,他还是无法保证一定不出状况,因为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舞台,而是春晚啊。
作为全国每年最重要的一个晚会舞台,要在春晚这个舞台上进行表演,还是现场直播,是需要承受极大地心理压力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籍籍无名的春晚节目表演者们,通常需要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就进组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们把那些表演项目融入到他们的骨子里,以此来最大程度地抵抗春晚舞台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以免真到了春晚表演的时刻,这些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的表演者们会因为心理压力造成表演失误。那些知名的明星艺人们如沈欢这样,能够有一定特权,只花费相对较少的排练时间,也是因为他们类似的演出场面经历多了,这方面的心理素质高,登上春晚舞台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也较小的缘故。
而在《卖拐》三人组里面,沈欢自己自然是不用说了,他这几年来经历过的大场面太多了,登上春晚舞台,对他来说也就是到了让他心里有些小激动的程度,可是宋一和金山不一样,这两人的此类经历可不像他这么丰富,可不像他经历过那么多的大场面。而就是这两个人从抗压能力来看,也是有差异性的,各有各的优势。
宋一的优势在于,她是一条非常纯粹的咸鱼――这并不是贬义,而是褒义。
所谓无欲则刚,人类的紧张、焦虑等情绪,往往都是因为欲望而引起的,春晚舞台所造成的巨大心理压力也是因此。
可以说,绝大部分登上春晚舞台的表演艺人,都是抱着“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心态去的,这是他们的欲望。可凡事有利有弊,如果他们到时候在台上演出砸了,那就不是扬名天下,而是臭名天下了。
春晚舞台能够带来的奇迹有多大,所能造成的心理压力就有多大。
而宋一在这方面具有极大的优势。
她对于春晚的效应和利益,完全没有任何要求,就连上这个春晚,都是被沈欢哄骗过来的――按照沈欢的话说,“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我上春晚加个班,完了请你吃宵夜”。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因为旅游事故被耽误在了燕京,结果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上了春晚的演员了,而她也是一个对于自己的前途完全没有任何期许、要不是沈欢求着,连电影都懒得演的家伙。
这样一个没有欲望的咸鱼,春晚舞台对她所能造成的心理压力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
沈欢估摸着,对她来说,上春晚舞台大概也就和在摄影机前拍戏差不多。
这是宋一的优势,金山的优势,则是在于他有丰富的小舞台演出经验。
从野团到正规剧团,再到固定台子,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野台,金山的小舞台演出经验可是非常丰富的。可是他所习惯的那些舞台大多是低档次的舞台,春晚这种规模的大舞台,他还真没有过。
所以光是从这两人来看,沈欢都有些担心,但是更担心金山,而真正的演出状况,也和沈欢预料的相同。
宋一的演出状态非常稳定,和排练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任何差别,金山却是有些紧张:
在金山骑着自行车上场,随着宋一的喊声最终在宋一面前停下来的时候,时刻准备着救场的沈欢注意到,他踩在自行车脚蹬上的右脚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颤抖,脚差点从脚蹬子上滑下来。那是在本子和排练中都没有的,沈欢从那个左右来回30度左右的脚尖夹角中,可以看出金山的紧张来;
在沈欢第一次让金山走两步的时候,按照他们排练最终本的修订,金山是应该正常走路的,可是金山在这第一次走的时候,却是已经有些长短脚出来了。从那并不是特别明显却显然已经有了的变性动作中,沈欢看出了金山的紧张来;
还有第二幕戏开始,金山上场之后,按照他们排练最终本的修订,金山的情绪是有一个爬山式地上升改变过程的,要从山脚开始上,可是金山在第二幕戏开始后却是从山腰和山脚之间开始走的……
不过还好,大的纰漏总算是没有出,最让沈欢觉得危险的情绪节奏问题,也在剧情的推进和沈欢察觉到问题后的刻意引导压制下,顺利过渡过来了:这就像是音画不同步,音轨和画轨脱离了,音轨落在了画轨的前面。沈欢所做的,一方面就是用自己的节奏来暗示引导金山放缓情绪拉升节奏,一方面是让剧情继续推进,这就相当于是按住了音轨不动,让画轨照常播放,等双方合拍了之后再放开,继续播放,于是音画不同步就消失了。
放到这场《卖拐》上,就是金山的表演状态越来越好,到第二幕戏的尾部时情绪节奏已经完全对上了,达到了排练中的最佳状态。
“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后台的向谰喃喃自语。
沈欢这个现场导演所能看到的东西,向谰这个经验丰富的总导演也是看了出来。
一旁的李海峰也是松了一口气,“是啊,不过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
而在观众视角中,一切都无异样,沈欢正在继续忽悠着金山,指着他的那条被忽悠瘸了的腿说道:“你呀,小的时候,崴过腿!”
金山站在原地一垫脚一垫脚,脸上满是焦虑和疑惑,指着自己的好腿说道:“没有,这只才崴过啊。”
沈欢似是没想到这一茬,动作一顿,手指无意识地在金山的那崴过的好腿上比划了两下,一时无语,整个人似乎懵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写满了尴尬。
正当观众们抱着看热闹的狭促心态看他该如何继续编的时候,沈欢却是反应神速、面色不改,手指一划,从那条崴过的好腿指到那条没崴过的“坏腿”上,语气坚定地肯定道:“转移了!”
这意想不到的一幕让场内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都这样了,还能继续这么一本正经地扯下去呢?
天秀!
镜头适时在观众席上切过,可以清楚地看到观众席上的观众们纷纷笑得前俯后仰,某位已经三次出现在镜头上、却始终面色肃然的老太太,此刻也终于撑不住了,笑得合不拢嘴……
在陈家客厅中,也是一片欢腾。
陈婉娴抱着肚子,乐不可支,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歪倒在了桑羊狄身上颤抖着,像是要抽过去了一样。
陈父拿手指了电视机上的沈欢好几下,笑得说不出话来,匀过气后也只是说出一句:“这家伙……”却只是继续笑,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桑羊狄也是笑不停,脑子里对于这个节目的评价不断上升,一开始的些许失望早已消散不见。
整个陈家客厅之前的状态,随着春晚的推进,是在慢慢趋向于萎靡不振的,可是在此刻,却是完全活了过来。
不管是在现场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们看来,这场《卖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精彩无比。
可他们却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暗藏了多少汹涌和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