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鸿渐擦了擦胡须上的油渍,叹道:“昨日来此,直到此刻才吃了一顿像样的饭,多谢公爷款待了。”
顾青仍然面不改色,只要自己不尴尬,装穷吃野菜的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杜侍郎,虽然咱们吃上羊腿了,但安西军确实还是很穷,向太子殿下要钱要粮的初衷仍旧不改。”
杜鸿渐盯着顾青的眼睛,缓缓地道:“顾公爷为何不问杜某奉何命而来?”
顾青笑了:“要安西军北上灵州?”
杜鸿渐目光一闪:“公爷能从命吗?”
“杜侍郎觉得我会从命吗?”
杜鸿渐也笑了:“下官昨日一直在猜测公爷的决定,直到今日此刻,下官忽然明白了,安西军不可能北上灵州。”
“为何?”
“从战略上来说,安西军驻守襄州,阻挡叛军南下,不可稍离,否则安禄山再无顾忌,叛军若占领南方,从此有了产粮之地,又有了广袤的城池和人丁,叛乱之祸将会越来越严重,安西军驻守襄州意义重大,不可轻离。”
“从朝堂权谋来说,顾公爷如今是陛下和太子殿下都非常重视的领军主帅,而陛下与太子殿下这些年的恩怨牵扯,想必顾公爷多少也知道一些,叛乱未平,天子与储君之间明争暗斗未息,顾公爷不可能轻易选择站队,手握精兵,虎踞一方才是最好的选择,顾公爷,下官说得对吗?”
话既然挑明了,顾青也就不再遮掩,于是痛快利落地道:“杜侍郎好一双慧眼,看得非常精准,没错,安西军不可能北上灵州,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杜鸿渐又笑道:“太子殿下没失望,因为他根本没指望你会从命,不妨坦白告诉顾公爷,下官从灵州来之前,元帅府内太子殿下召集众多谋臣,商议了三天三夜,不但分析了天下局势,也详细琢磨了顾公爷的性情脾气……”
“大家一致认为,顾公爷不可能率军北上,而且从大唐战局来说,太子殿下也不希望安西军北上,安西军若离开襄州,叛军马上会席卷大唐的南方各地,朝廷的损失就更大了。”
顾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么,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杜鸿渐笑道:“下官奉太子谕令,来安西军大营别无他意,顾公爷放心,下官其实并没有夺取兵权的意思,安西军从上到下只认顾公爷一人,下官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太子殿下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有节制诸军之权,从大唐整个战局来看,叛军虽然占据关中,但已时日无多,朔方节府和太子麾下的兵马合计近五万,安西军合计八万,一南一北对关中形成钳制之势,若两军同时向关中发起战事,叛军南北难以两顾,退出关中是必然的结果,下官来安西军就是为了此事。”
顾青明白了:“所以,杜侍郎此来是为了督促安西军的攻势,达到南北统一出兵夹击的战略目的?”
杜鸿渐点头道:“没错,顾公爷,太子殿下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顾青将后背往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悠悠地道:“当然不过分,为社稷平叛是臣子的本分,不过我好奇的是,太子与谋臣在元帅府商议了三天三夜,除了制定这个战略目标,还说了什么?”
杜鸿渐目光闪动,微笑道:“自然还有一些别的琐事。”
顾青也微笑道:“两军夹击,将叛军赶出关中以后呢?太子殿下如何安排安西军?”
“当然是乘胜追击,完全消灭叛军为止。”
顾青眯着眼道:“太子殿下难道不想将安西军并入麾下?”
杜鸿渐迟疑了一下,坦然道:“当然想过,但太子殿下也明白此乃痴心妄想,安西军的兵权不是那么容易拿走的,如今一切以平叛为重,很多事情可以等到平叛以后再说。”
从杜鸿渐的这番话里,顾青渐渐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和底线。
什么忠诚什么君臣,都是空话,实力决定话语权。
太子李亨显然很有理智,他其实也想要兵权,但又不敢付诸于行动,害怕在这平叛的节骨眼上惹出麻烦来,于是先平叛再说。
同时顾青也听出了杜鸿渐话里隐含的意思,叛乱平定的那天起,太子可能就要重点对付他了,蜀州郡公拥兵甚重,这是任何统治者都无法接受的,当然,平叛之后朝廷虚弱,对顾青必然以安抚为主,至于往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么,杜鸿渐来安西军的目的既然不是夺权,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太子不敢夺安西军兵权,怕惹出大麻烦,同时又怕安西军主动惹出什么大麻烦,南北夹击叛军是平叛战略,战略既定,就需要南北两军配合默契,杜鸿渐来安西军就是为了盯着顾青,让李亨定下的战略顺利地进展下去。
杜鸿渐来安西军的目的顾青已经清楚了,同时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如果只是为了盯着安西军,顺利执行李亨的战略意图,仅需杜鸿渐一人足矣,那么李辅国来安西军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五百三十章 绝色双娇
太子李亨派出使臣,那么派出去的每一个人选都需要仔细斟酌商议的,使臣里面不可能有纯粹的陪客,如此重大的事宜,也不适宜出现陪客而增加不可测的风险。
所以顾青不得不猜测李辅国来安西军大营的目的,按他的想法,李辅国很可能怀有别的目的。
对李辅国这个人,顾青的防备心理很重,遗臭千年的权宦能有什么坏心思?当然一肚子的坏心思。顾青行事向来谨慎,眼看翅膀越来越硬,若在这个未来的大唐权宦身上栽了跟头,那就可笑了。
答应配合李亨的南北夹击战略后,杜鸿渐起身告辞,顾青送走他后没回帅帐,独自在大营内散步思考。
随着太子李亨被李隆基封为兵马大元帅后,最近的局势有些复杂了。李隆基下的这手棋虽说不怎么高明,可无疑还是给顾青带来了一些麻烦。
最大的不同便是,安西军莫名其妙多了一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这位上司还是太子,太子兼任兵马大元帅,手中的权力基本等同于皇帝,无论顾青听不听从他的命令,处境都有些不大妙。
独自走在大营内,顾青边走边思考,沿途遇到将士向他行礼,顾青带着笑容点头示意,从将士们的身边经过,顾青能清晰地感受他们身上的勃勃生气,那是一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气息,像春天里复苏的青芽,迎着朝阳伸展懒腰。
顾青很清楚,这些希望的来源都在他身上。
每一次战事,每一个决策,都影响着八万将士的人生。
不知不觉从中军走到后军,顾青赫然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幸好是在自己的大营里,没有安全上的问题。
刚准备转身往回走,却见后军辎重堆积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声音。
顾青好奇地走过去,转过一堆堆积如山的粮草,发现皇甫思思和万春正凑在一起,皇甫思思手中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而万春则在一辆辆辎重马车上清点货物。
有意思的是,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边令诚也在万春旁边,此时的边令诚表情谄媚得像一条摇着尾巴的京巴串串儿,正满脸堆笑地在万春左右说着什么,而万春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实在忍不住了,万春抬腿便踹了边令诚一脚,边令诚也不识趣离开,仍然厚着脸皮在万春左右说着话。
顾青失笑,缓步上前。
皇甫思思先发现了他,不由欣喜地道:“公爷为何来后军了?妾身正在整理货物,明日打算送到隋州,马车上都是瓷器丝绸,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万春看见他后也露出了喜色,然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
边令诚脸色变了变,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向顾青行礼,顾青看了他一眼,笑道:“边监军好兴致呀,莫非最近开始关心后军粮草辎重了?”
边令诚假笑道:“下官是监军,安西军里的一切都应当过问一下的,粮草是安西军的命脉,自然更要上心清点。”
顾青哦了一声,道:“既如此,不妨给边监军派一件差事,以后安西军的粮草采购督运便交给边监军如何?”
边令诚笑了笑,道:“若公爷有所差遣,下官自然从命。”
顾青认真地道:“军中无戏言,既然边监军答应了,那么以后粮草可就交给你了,军有军法,粮草迟到一个时辰,断一腿,迟到两个时辰,断两腿,若迟到半日,断第三条腿……如果运粮草的是边监军,大概只够迟到两个时辰,超过两个时辰我都不知如何罚你了。”
边令诚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第三条腿长在什么地方,不由又惊又怒,下意识夹紧了裆部。
“顾公爷你……”
万春却听不懂了,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哪有第三条腿?人怎会长第三条腿?”
万春没听懂,但皇甫思思已经人事,平日雨歇风住后,顾青也常与她讲些不正经的荤话,自然明白意思,于是红着脸将万春拉到一旁,轻轻解释了一遍,万春听完后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又红又粉像洗头房里暧昧昏暗的灯光。
“你,你你……果然是个不正经的登徒子!简直侮辱斯文。”万春怒斥道。
顾青哑然,这句话万春说出来,他还真没法反驳,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对她不正经过了。
于是顾青立马转移话题,看着边令诚笑道:“边监军刚才在帮公主殿下清点货物?”
边令诚没答话,万春冷冷道:“这人不知是谁,凑在本宫身边啰嗦个没完,讨厌得很,顾青,你快下令打死他。”
顾青大喜,当即大喝道:“来人!”
边令诚吓得两腿一软,扑通跪在万春声泪俱下道:“殿下,殿下啊!奴婢只是想在殿下面前表表忠心,绝无他意,殿下饶命!”
顾青正色道:“公主殿下一言九鼎,说要打死就一定要打死,来人,拖出去打死打死!”
万春都愣住了,打死边令诚不过是一句戏言,她也没想到顾青今日居然如此听话,而且一脸欣喜且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打死这个讨厌的宦官是件令人非常愉悦的事。
后军这片地方将士不多,又隔得老远,没人听到顾青的喊话。顾青不由遗憾地咂咂嘴。刚才若将亲卫带在身边就好了,一声令下,此刻边令诚差不多可以入土为安了。
边令诚吓得魂不附体,万春白了顾青一眼,道:“好了,莫吓坏了人家,你是主帅,在军中说出来的话可要算数的,这人只不过讨厌了些,尚不足死,放过他吧。”
说着万春瞥了边令诚一眼,斥道:“还不快滚,以后本宫无论在任何地方,你都不要凑近,否则见一次打死你一次。”
边令诚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谢恩半天,再也不敢厚着脸皮待在万春身边献殷勤了,起身仓惶跑远。
万春哼了一声,继续帮皇甫思思清点货物。
顾青抱臂站在一旁安静含笑看着二女。
一位是妖艳无双的风情美人,另一个是未经人事的混血美人,两大美人站在一起,委实令人赏心悦目,风姿绰约得很。
男人的心思终归没有老实的,就连顾青也忍不住心旌摇荡起来。
理论上顾青早已见过二女没穿衣服的样子,此刻穿戴整齐站在面前,顾青的心思还是忍不住朝邪恶的方向越飞越远。
当邪恶的目光再次望向二女的身姿时,不知为何瞬间无码了。
万春对顾青的目光浑然不觉,清点了整整一辆马车的货物后,万春忽然问道:“刚才那个宦官,是否与你有怨?”
没指名道姓,但顾青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于是笑道:“确实有些恩怨,不过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他翻不了天。”
万春又问道:“他是坏人吗?”
“不算好人,其实我也不算好人,每个人的一生里或多或少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不能以好人和坏人来评价别人。”
万春哦了一声,神情闪过短暂的犹豫,然后脸色恢复如常。
皇甫思思将记录的账本递给她看,万春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看不懂,有些颓然地道:“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也想自己赚钱,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游手好闲。”
皇甫思思轻笑道:“殿下,赚钱其实很简单,殿下与妾身多做几次买卖便能看懂了。”
万春嗯了一声,又摆出了傲娇的面孔,仰着鼻孔道:“本宫便勉为其难认你为师父吧,你用心教本宫,本宫学会做买卖的窍门后,一定重重有赏。”
皇甫思思最近几日与万春来往得多了,渐渐明白了万春的脾性。
这位公主殿下虽说有些傲娇,爱摆架子,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傲娇不过是一种天生的小性子,身在皇家,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能保持如此善良的本色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鱼儿咬钩
万春并不坏,至少对顾青不坏。
顾青有难时,是万春在李隆基身边委婉求情讲理,助他度过厄难,当初顾青在安西时,万春遣人千里送铠甲,平叛战事方起,万春倾其所有变换财物送给顾青,让他供养安西军,这份付出可是沉甸甸的,对一个目中无人的公主来说,能为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说明是真将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万春和顾青一样,都是不懂得表达感情的人。
顾青是因为缺少情商,万春却是因为孤傲的品性,做出来的事明明是为了对方而付出,但口头上的表达依然那么高傲,好像多说一句好听的话就降低了自己的尊严。
认识多年,二人的关系迟迟无法更进一步,症结便在于此了。
“你呀,若一直当自己是公主,顾青永远看不上你。”杨玉环纤指点了点万春的额头嗔道。
二人闺蜜多年,尽管长安失守后发生了许多变故,但二女的交情却仍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