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念头,若顾青天性善良同时才华能力出众,那么张家愿与顾青结秦晋之好,不论他喜欢张家哪一房的女子,老夫皆愿玉成此事,当然,最好他能看中怀锦你,你毕竟是正室嫡女,身份配得上顾青,对恩人也有个交代,可惜你俩如今二哥三弟乱七八糟的称呼,好好的姻缘被搞成了兄弟情,老夫真是怒其不争啊!”
张怀锦得意地笑道:“二哥说了,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与二哥兄弟相称,便是一辈子的手足,衣服可以换,手足不能换。二哥还说,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张九章脸色一黑,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打人,又不知该打谁。
顾青这货究竟给怀锦灌输了些什么歪理,怀锦本就不够灵醒,现在看起来更蠢了。
张九章捋了捋须,淡淡地道:“怀锦啊,老夫问你,顾青的本事和才华,你欣赏吗?”
张怀锦忙不迭点头:“当然欣赏,二哥最厉害了!”
“那么,顾青的为人品性好不好?”
“当然也好,为了正义公道连宰相都不怕,这是不畏强权,大丈夫当如是。”
“顾青对你好吗?你们相处时他的所言所行可算温和尔雅?”
“二哥当然对我好,他除了说话有点气人外,几乎没有缺点了。”张怀锦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小模样很可爱。
张九章不动声色地叹道:“这般少年郎,却只能兄弟相称,倒是可惜了。你难道真相信他所谓‘兄弟如手足’的鬼话?”
张怀锦一呆:“二祖翁何意?难道不对么?”
张九章冷笑:“也就你这种蠢货会相信他的话,你自己想想,老夫与你祖翁是亲兄弟,他在广州为官,老夫在长安为官,我与他多年难得见一面,与老夫终日相伴相守的人是谁?是我的老妻,你的二祖母,呵,兄弟如手足,手足却被抛在千里之外,妻子如衣服,衣服每日穿在身,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不懂么?”
张怀锦傻了,三观摇摇欲坠:“啊?”
莫名有种被二哥骗了的心痛感觉是肿么肥事?
张九章一脸痛惜地叹道:“你若果真与顾青相处融洽,或是对他有好感,那便珍惜眼下与他相处的时候吧,将来他若与别的女子成了亲,那么每日陪在他身边的便是他的妻子了,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他与你如何胡闹都无妨,一旦他成了亲,你便要与他保持距离,而他,不用老夫提醒,他的妻子也会要求他与你保持距离,你们的兄弟缘分到他成亲的那日起,便算是缘尽了。”
张九章说完黯然一叹,眼角余光迅速一瞥,及时捕捉到张怀锦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张九章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很快恢复如常。
见张怀锦呆滞不语,张九章决定再补一刀。
“顾青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瑰宝,以往在蜀州的小山村不过蒙尘而已,一旦来了长安,不到一年的时间已官居六品,已得圣眷,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尤其是还有满腹才华,随便一首诗便能引长安才子争相传颂,这等本事,说实话,老夫在他这般年纪时,远不如他,听说如今已有不少权贵官宦在打听顾青的底细,若是长安的权贵皆知顾青尚未娶妻,恐怕上门保媒的人会踏破他家的门槛……”
张怀锦抬头气势孱弱地道:“二哥说,说他……这辈子不会娶妻的。他说没遇到心仪的女子之前,绝不会考虑成亲之事。”
张九章冷笑:“男人的鬼话你也信?何谓‘心仪的女子’?百依百顺,同甘共苦便是心仪,如今女子皆习女德女诫,这一点哪个女子做不到?长安街上一抓一大把,随便许一个便是心仪了。”
张怀锦顿时心乱如麻,张九章的这番话将她深深震撼到了。一想到朝夕相处的二哥成亲以后便不与她玩耍了,从此陪着娇妻你侬我侬,以后还会慢慢疏远她这个三弟,张怀锦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心都被挖去了一块。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张怀锦其实也只是个小姑娘,感情方面不见得比直男顾青敏感多少,两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迟钝。
感情迟钝的人,神经也很粗,张九章说了半天,张怀锦仍只是神情失落,却不见有何表示,张九章真的很想打人了。
于是张九章决定继续补刀,对亲孙女不能太仁慈,让她早点经历社会的毒打才能成长起来。
神情惋惜地叹息一声,张九章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与顾青皆无男女之情,老夫只好放弃,退而求次。顾家夫妇于我张家有大恩,顾家仅此一支香火,老夫有责任让它延续下去,顾青的亲事老夫不能不过问。回头老夫便与朝中一些权贵交流一番,谁家若有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妨安排与顾青见上一面……”
张怀锦顿时后背一凉,像遇到危险的猫儿一样炸毛了,不假思索脱口道:“不行!”
张九章眉头一挑:“哦?为何不行?”
张怀锦结结巴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行!我与二哥是兄弟,谁家若有待字闺中的女子,先让我看看,我若觉得适合二哥再安排他们相见。”
张九章冷笑:“你这可是无理取闹了,顾青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不是他的长辈,有何资格决定谁适合他?”
张怀锦小脸顿时瘪成一团,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张九章毒打亲孙女下手忒狠,慢悠悠地道:“据老夫所知,如今钟意顾青的女子也有两个,其一是远在蜀州石桥村的张怀玉,你的阿姐。她与顾青可是相识于微末之时,直到如今张怀玉仍住在那个小山村里,如贤妻守候离家的丈夫一般,她显然对顾青已情根深种,而顾青对她,似乎也很不一般。”
张怀锦的心愈发乱了,一双手无意识地扭搅着衣角,手指微微发颤。
张九章又道:“其二,据说今年重阳登高之时,太子于骊山设宴,宴上万春公主对顾青颇为青睐,几次追问顾青何时去都灵道观,公主欲与他同行,这是许多在场的朝臣们亲眼所见,长安城早有风闻,听说万春公主尚未许人,陛下答应过她,将来她可自由选择满意的夫婿,她怕是已经看上顾青了……”
“一个有情有义,共历患难,另一个位高显赫,金枝玉叶,两位女子都比你强,怀锦啊,你怕是比不过人家,果然与顾青兄弟相称是明智的,以后与顾青好好玩耍,待到他成了亲,你便没有兄弟了,去吧,老夫再也不管你整日在外面乱跑了,好好玩,玩得尽兴啊。”
说了一大通话,张九章口干舌燥,端起酒盏一口饮尽,长长呼了口气,眼角余光见张怀锦一脸憋屈烦躁,张九章暗暗笑了。
刚才那番话总算没白费,看来怀锦对顾青的感情突然间有了一种质的蜕变,呵呵,老夫身为鸿胪寺卿,整日与那些番邦红毛绿毛的异国猢狲唇枪舌战,还忽悠不了你一个蠢丫头?
再次望向张怀锦时,张九章赫然发觉她竟已珠泪满眶盈盈欲滴,神情悲戚失落,小嘴瘪了半天,终于一咧,大哭起来。
张九章急了,刚才恐怕是用力过猛,小丫头招架不住了。
“哎呀,怎么好好的却哭了呢?”张九章心疼地为她擦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张怀锦咧嘴大哭道:“二祖翁,我,我怕是活不了了!二哥若娶了妻,我便不活了!”
……
算计当朝宰相是怎样一种体验?
谢邀。
人在家里,慌的一批。
成就感?顾青毫无成就感,只有一肚子的惶然。毕竟这个局布得有点冒险,细细想来,仍有不少漏洞,只是当时为了向李十二娘证明自己,顾青便顾不得许多,布下此局后顾青果断抽手不管,一切交给李光弼和杨国忠去发挥。
饶是如此,顾青仍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暴露了,龙旗断裂这种小名堂或许能瞒人一时,但瞒不了一辈子,尤其是接下来略显仓促的禁中演武,以李林甫的老谋深算,应该会猜到一点什么。
不过没关系了,难得这次不计较利弊,不在乎前程性命,放肆大胆地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若有什么后果,担着便是。
吉温等一批官员人头被斩落的同时,李林甫也向李隆基交出了御史台的权力,顾青这几日很低调地待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将整件事情复盘,事后复盘是他的习惯,从复盘里总结得失成败,往往收获很大。
除了复盘,顾青还在计算人心,计算李林甫的人心。
左卫贪腐案后,李林甫作为幕后主谋,不可避免地陷身其中,被李隆基无声无息地逼迫交还御史台的权力,此时的李林甫处于风口浪尖,就算他猜出了顾青是布局之人,就算他想要报复顾青,此时恐不合时宜,李林甫不会再给别人落下话柄,李隆基如今对他虎视眈眈,他若敢马上报复,宰相之位可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顾青猜测自己可能还会有一段缓冲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应是风平浪静,顾青现在要等的却是另一件事。
算算时日,李林甫差不多快断气了,如果他没来得及对顾青做出报复动作以前断了气,那便算是顾青的运气好,成功躲过一劫。
“要不……出长安避一避风头?”顾青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玉真公主的道观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干脆出去躲一躲,男人该怂还得怂啊,占了一回便宜,见好就要收,不然风水轮流转……”
顾青从沉思中收回思绪,却见郝东来和石大兴正盯着他的脸。
“你俩干啥?”顾青警觉地道。
郝东来的伤势已见好,走路微微有点瘸,除此无大碍。
两位掌柜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郝东来笑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少郎君跟以往不同了。”
石大兴附和道:“不错,以往少郎君虽然人善,但表情太冷硬,终究有些距离,如今看少郎君的模样……”
郝东来抢答道:“如今看少郎君,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点人味儿……”
顾青笑吟吟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是人?”
郝东来一滞,急忙解释道:“我非此意,就是觉得,嗯,觉得……唉,怎么说呢。”
顾青微笑摆手:“不用解释,说错了话没关系,抽一记就长记性了。”
“老石,抽他。”
石大兴哪里会跟郝东来客气,顾青话刚落音,石大兴几乎下意识便猛地出手,一巴掌扇上郝东来的后脑勺,啪地一声脆响,郝东来顿时眼冒金星,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兄弟反常
话说得不好听,但道理差不多是没错的。
左卫贪腐案后,顾青的气质神态看在外人眼里确实有了一些变化,具体怎样的变化,郝东来和石大兴说不上来,只能说顾青看起来比以往多了一些人性化的气质,从心态反应到神态上,顾青看起来没那么淡漠了,他的脸上有了一些人间烟火气,有了比较明显的喜怒哀乐。
郝东来说他有了一丝“人味儿”,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顾青也觉得自己心态上有了一些变化,可能是正道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吧。
心怀善念的人,脸部线条都柔和得像万物复苏的春天。
左卫贪腐案似乎是顾青两世为人第一次完全不为自己的利益而愿意出手的一桩事,在这以前,顾青的内心大多是自私的,他不愿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更不愿插手与自己的利益无关的纷争和麻烦,世界不曾待他以温柔,他凭什么对世界心存善意?
李十二娘在他父母的坟前与他说了那番话后,顾青决定插手左卫贪腐案,当时的初衷是不想让唯一的亲人对他失望,他害怕失去这位亲人。
后来贪腐案水落石出,顾青的心情不知为何明朗起来。
或许,心底深处被封存的角落里,老天给他准备了一份未曾开启的礼物,那是天性里久违的善良,用以弥补两世对他的亏欠。
做完善事后,顾青的感觉很不错,有一种建立在道德上的成就感,就像有人冷不丁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拽出来,逼着他晒了一场阳光,他从最初的拒绝,到渐渐的喜欢,最后终于觉得,其实生活在阳光下也不错。
天性善良的人,怎会习惯长久的阴暗?他本有资格沐浴阳光。
“少郎君,我和老石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在长安城东市买下了四家店铺,其中一家用来卖咱们的八卦报,另外三家用来卖蜀州的瓷器,至于份子,还是按以前的分配,如何?”郝东来问道。
顾青挑眉:“买店铺的钱我还没出呢……”
两位掌柜急忙摇头:“不用不用,咱们在长安城的立身之本便是您在青城县的瓷窑,和长安城的八卦报,两者皆出于少郎君之手,这便算是少郎君出的份子钱了,买商铺的钱由我和老石分担,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干便吃现成的吧。”
顾青点头道:“可以,我当你们是自己人,就不跟你们在银钱上斤斤计较了,以后若商铺出现什么变故,官面上的事交给我。”
两位掌柜眉开眼笑。
在长安城做买卖的商贾大多是有官方背景的,买卖做得越大背景越深,若丝毫没有背景还敢在长安城做下去,迟早会被吞干净,商贾向来是依附在权贵和官员身上的藤蔓,无依无靠不可能向上生长。
下午时分,杨国忠来了。
这次左卫贪腐案里,若说最大的赢家非杨国忠莫属。
顾青暗搓搓在幕后布局指挥,杨国忠是执行的人,二人合力之下,虽说没把李林甫扳倒,但李林甫也被削了一半的相权,交出御史台的权力后,李隆基顺势便把御史台交给了杨国忠,如今的杨国忠又兼了一个官职,那就是御史大夫。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好处,更大的好处是,随着李林甫被削了权,李林甫的党羽察觉到朝堂风色不对,于是很快便改换了门庭,其中大半转而投靠到杨国忠门下。
明眼人大多看得出杨国忠便是下一任的宰相人选了,而李林甫已然日薄西山,眼看大势即去,投靠杨国忠才是最符合官场利益的选择。
经此贪腐一案,杨国忠不仅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御史台,成为朝堂三权之一的监察权的主事人,而且朝堂势力大涨,已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离宰相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连杨国忠自己都没想到,他竟能从一桩贪腐案里得到如此巨大的好处,而促使他得到这一切的人,便是顾青。
杨国忠如今对顾青佩服得可谓五体投地,虽然二人的官职品阶相差甚远,但杨国忠已不敢忽视这位少年郎,从目前的情势来看,他在朝堂上若与顾青结为盟友,那么至少十年内他能高枕无忧。
以顾青的本事,再过十年恐怕已是朝中重臣,到了那时,杨国忠与顾青之间的盟友关系也将慢慢变味了,或许彼此之间会成为敌人也不一定。但在目前阶段,顾青这个人杨国忠是一定要交好的。
这次杨国忠主动登门,居然还带了礼物,做人实在很讲究了。
顾青热情地接待了杨国忠,从门口一直将他迎进前堂。
杨国忠心情显然很不错,捋须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对顾青的寒舍更是昧着良心说了许多赞美之辞,听得顾青都有些相信了,觉得自己果真是为了风雅而刻意把家里弄得像农家小院,绝不是因为没钱。
前堂入座,照例上酒上菜,不管客人什么时辰登门,都是以酒菜招待,所以在大唐的大户人家里,有时候大清早都能听到府邸里传来阵阵丝竹钟乐声,那绝对不是主人嗨了一通宵,而是大早上来了客人,主人以酒菜和歌舞伎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