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书房。
叶笙刚踏入书房的门,便感到气氛很不对劲,像有一团看不见的火,尽管被人刻意压制着,但还是冒出点点火星,让人感到无比炙热,有种下一瞬就会被烧得灰飞烟灭的感觉。
叶兆背对着叶笙,站在墙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的一副画。
那画不是什么名家大作,甚至连画都算不上,只能算一团胡乱涂墨,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上拿着大刀,在舞刀。
那男子也就能看出个身形,连五官都看不清,被墨糊成了一团,就连身形也不分明,线条歪来扭去的。
叶笙一见那幅画,眼眶倏地红了。
叶大和叶二也在书房里,两人神色凝重,从叶笙一进来,就不停的冲叶笙挤眉弄眼。
“来了?”
叶兆背对着叶笙,语气淡淡的。
叶笙轻轻嗯了声。
叶兆回过头来,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落在叶笙身上,叶笙神色如常的任由着他打量。
片刻之后,叶兆收回目光,转回脸去,看着墙上的画。
“老大老二出去吧。”
叶大叶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安,叶大冲叶二挤了挤眼睛,叶二忙道,“我还有些军务上的事情请教爹爹,就是京城巡防的事,五军巡城营和皇宫的御林军指挥所,这两者之间的任务干系……”
“出去!”
叶兆一声低喝,将叶二的话全逼了回去。
叶大叶二相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看向叶笙,目光里忧心忡忡。
叶笙冲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心,两人这才磨磨蹭蹭的往外走,走了老半天还没走到门口。
叶兆猛地回头,锐利凶猛如猛虎的眼神射向两人,惊得兄弟俩差点跳起来,脚下生烟般飞了出去。
叶笙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容。
殊不知这一幕全落在叶兆眼里,叶兆看了她半晌,眼里闪过狐疑,困惑,犹豫,挣扎,最后,他眼睛里的情绪通通隐去,缓缓开口,一开口便是一个惊雷,炸得叶笙耳边嗡嗡作响。
“你到底是谁?”
叶笙怔怔看着叶兆,眼圈儿一点点红了,“爹爹觉得我是谁?”
叶兆直勾勾看着她,看着她眼圈泛红神色怅然,眼里闪过一丝痛心,只一瞬,又恢复如初,“你是瑟瑟,可又不是。我不知道你是谁。”
叶笙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能说出苍白无力的一句,“爹爹放心,我是瑟瑟,不是旁人冒充!”
叶兆沉默不语。
叶笙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一同看着墙上的画,“这副画是我五岁时画来送给爹爹的生辰礼物,爹爹还拿去给同僚炫耀,说我家瑟瑟文武双全。”
“同僚们都嘲笑爹爹,说这画一团乱,什么也看不出来,爹爹不以为然,还让人把画裱好,挂在书房里最显目的位置。”
“后来,爹爹每年生辰,都要我作画,说要挂满整个书房的墙壁,我并不爱作画,虽然爹爹要求,可还是爹爹一走便扔了画笔,自个玩去了,因此,也只完成了这么一副,也让爹爹想把我的画挂满墙壁的想法落了空。”
随着叶笙缓缓说来,叶兆脸上不停的闪过挣扎之色。
叶笙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挣扎什么。
女儿性情大变,谁不怀疑呢?
女儿无视家族安危,搅乱父亲亲自制定的大计,谁不怀疑呢?
“六岁时,我出疹子,听见丫头们议论,说疹子若长不好,就会变成麻子脸,长大了嫁不出去。我吓哭了,爹爹安慰我,不嫁就不嫁,爹爹养我一辈子。我不肯,非要嫁人,爹爹无奈,只好顺着我的话说,成成成,那你就嫁给爹爹吧。”
“爹爹您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
叶兆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笙也没想让他说,继续娓娓道来,“我说,我才不要嫁给爹爹呢!爹爹长大胡子,太丑了!我要嫁给大哥二哥三哥,他们长得好看!后来――”
叶笙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眼睛里都是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后来,爹爹便把留了多年的大胡子剃了,可我还是嫌弃爹爹,说爹爹的胡茬根戳人。还有,七岁那年……”
“不用说了!”
叶兆沉沉的打断叶笙的话。
这些事情,除了真正的瑟瑟,谁会知道呢?尤其是他和瑟瑟说的话,只有他们俩人知道,连夫人都不知道。
“我知道爹爹在怀疑什么?我只想告诉爹爹,我是瑟瑟,我是你的女儿瑟瑟,不是旁人!”
叶笙心中一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却还在忍着,不让泪水掉得那么汹涌。
叶兆眼眶通红,揽住叶笙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
“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怀疑你,可是你实在变得太多了,变得爹爹都不认识了。从前,爹爹不是不想怀疑,是不敢怀疑,怕怀疑成真,爹爹会失去唯一的女儿。可爹爹又忍不住怀疑,若你是假的,真的瑟瑟呢?她在哪?”
“我和你娘亲说过这些,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我知道我的瑟瑟变了,变得不像瑟瑟了,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她就是我的瑟瑟!”
“瑟瑟,爹爹很抱歉,没有你娘亲那么坚定。”
叶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叶兆自责的叹息一声,笨拙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叶笙痛痛快快哭了一回,直哭得眼泪流干,把叶兆的衣服都哭湿才罢休。
哭完之后,重生以来沉重压抑的心绪,好像放松许多,释然许多,不再那么沉甸甸暗沉沉的。
她一直都知道爹爹一直对她心存怀疑,可即便怀疑,爹爹还是放手给她最大的权力,让她创立铁卫营,让她随意用将军府的人手,让她安排将军府极其重要的护卫事宜。
即使怀疑,爹爹内心深处还是当她女儿,疼爱她,呵护她,信任她。
“我知道爹爹今日为何突然如此,”叶笙抬起头,看着叶兆,“是为了唐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