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看着面前的昭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他从没见过昭音的眸子里包含了这么多情绪,委屈,怨恨,痛苦,自责……原来,一直以来,在威远看不见的地方,每一种情绪都在活生生地啃噬着她,而现在,这些情绪正在一步步逼近,开始活生生地啃噬威远。
“对不起。”威远的心突然一紧。
“我不想听对不起。”昭音的眼泪依旧一直在流,但她没有啜泣,声音异常平稳,“你救了薇拉,救了云冬灵,我只想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救我。”
昭音脸颊微微侧偏,脱离了威远抚在上面的手,然后她慢慢地向后退下床,一边盯着威远一边一步步后退,直到靠上了身后的墙壁。
威远从床上站起来,小心地与昭音面对面。
此时此刻,昭音竟是在全身心提防着他。
他不想这样,便一步一步靠近,想要走得离她更近些。
“你别过来!”昭音突然用力吼了出来。
威远一瞬间停住了脚步,无措地看着昭音靠着墙壁,听着她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嘶吼,“你为什么不救我?”
“对不起……”威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歉。
对面的昭音倚着墙壁撑住自己。她开始痛苦地啜泣,急促地呼吸,轻轻一闭眼,大片的泪珠便簌簌地落下。
“没事,我理解你们,”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墙壁滑下,“不救我,不信我,我都理解。”
左腿刚包好的纱布上,已经渗出了斑驳的血迹。
威远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冲过去,蹲下来,紧紧抱住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的昭音。
此刻,他多希望把昭音身上受过的一切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对不起,都怪我。别哭了。”威远看着纱布上越来越大片的血迹,只希望她能平静下来,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昭音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威远抓住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轻声安慰着:“深呼吸,放轻松,都怪我。深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平稳了下来,抓着威远手的力道也松了。
威远横抱起昭音放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她身边,把她左边的裤腿又向上卷了卷,松开才包好没多久的纱布。
鲜血瞬间顺着崩裂的伤口淌出。威远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擦干周围的血迹,重新在伤口上涂上药,再次缠上一圈新的纱布。
整个过程中,昭音没有吭一声,只是侧躺着任他摆布,时不时轻轻地啜泣。
伤口处理好后,威远又抽出两张纸,俯下身来替昭音擦干脸上的泪水。
他看着昭音依然满是委屈的眼睛,心痛得难以复加。
是啊,他救了薇拉,救了云冬灵,为何当初却没有救她?
威远自责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开口。
威远睁开眼睛,昭音依然侧躺着,脑袋却稍稍转向他这边,一双满盈着泪水的眼睛正看着他。
“对不起。你一直站在我这边,我却还要吼你。”昭音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泪如雨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威远面前肆无忌惮地流眼泪。而她今天流的泪水,比之前多少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威远这辈子从没经历过现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他无法形容,只是希望昭音可以快乐。为了这份快乐,他宁愿付出一切。他的头衔,他的威望,只要她开口说要,就让她拿去。
他摇了摇头,俯下身把脸贴在昭音的脸上,并且小心地避开身体,不压到昭音的左腿。
他轻声开口:“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都是我的错。我救了薇拉,救了云冬灵,却没有救你。不然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对不起,都要怪我。”
昭音慢慢地转身平躺,与威远就这么没有距离地面对面。
她伸出双臂环绕上威远的脖子,摇了摇头,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哭腔:“老大,我还没有正式跟你道过谢。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这边。幸好有你陪着,我才不觉得那么辛苦。”
威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昭音的头。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相拥,过了很久很久。
就在昭音马上要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时,威远终于坐起身,“昭音,”他问道,“你吃安眠药吗?”
昭音的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安眠药。
“是的。”昭音如实回答道。
“多久了?”
昭音算了算,“几年了。”
从昭音十六岁加入北巷起,每天都要面对危险艰难的任务,以及复杂黑暗的人际关系。
被振北刁难与压榨,失去同伴与所爱的人,东西一件件被抢走,期望一点点破灭,她不得不有时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
再后来,被急性焦虑席卷的那段时间里,她活得像行尸走肉,而且极度怕黑,一个人必须开着灯才能睡着,更是只能在每个夜晚依赖着安眠药。
就这么过了几年,渐渐也就形成了习惯。
“戒了吧。”威远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昭音轻轻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听话。我帮你。”威远带着命令的口吻,没有打算给昭音反抗的余地。
“怎么帮?”
昭音当然知道她应该戒掉安眠药依赖。
她尝试过几次,却无一不进行得非常艰难。她试着睡觉时不留灯,但房间里的一片漆黑令她恐惧,完全无法平静。然而如果她打开灯,虽然心里觉得安全些,但是失去了良好的睡眠环境,只有借着药才能保证睡眠质量。
无论如何,吃安眠药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毕竟长年累月的习惯,靠自己的力量,很难在一朝一夕改变。
威远早就知道她晚上睡觉要开着灯。
忙的时候,有时他凌晨才回来,却发现昭音的房间依然有微弱的灯光。有时候凌晨出发,她房间的灯还亮着。
几次下来,威远终于明白,这个姑娘要开着灯才能睡着。但是周围一片明亮,睡眠质量必然不会好。今天,他终于发现,原来她一直在吃安眠药。
真是一个触发着恶性循环的方法。
“晚上把房间门打开。我会亮着我的灯,直到你睡着。”
这是威远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客厅的灯太亮,但他房间的灯,从昭音房间里看来只是微微的亮度。
如果昭音知道他就在对面,是不是也会安心些?
昭音愣了愣。“老大,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给你一个月,把它给我戒了。”威远的语气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
昭音与威远对视着。
那就努把力,戒了吧。
“好吧。”昭音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于是当天晚上,昭音就开着房门,伴着对面同样开着房门的房间里微弱的灯光,试着入睡。
窗外雷声大作,硕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窗玻璃上。闪电不时划破天空,把世界点亮一瞬间后,又重新把光熄灭。
昭音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天麦佐与她对质的场景,是胖浩辰面无表情的脸,是安娜失望的双眼。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她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突然又回想起抽出左腿那一瞬间的疼痛,被人带到角落里包扎时身上的寒冷,意识模糊前看到的倒下的人影……她一翻身坐起来,烦躁地叹了口气。
黑暗与雷雨,真的都是恼人的东西。
“睡不着?”威远靠着门框,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她的门边。
“妈呀吓死了!老大,你是想杀了我吗?”雨夜中门口的人影,吓得昭音差点弹了起来。
“吓到你了?抱歉。”威远说道。但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歉意,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笑意。
“我睡不着。”昭音懊恼地说。
威远本来也没期待戒药一开始就能顺利。这种雷雨交加的夜晚就更难了。
他走到昭音床前。昭音往里坐了坐,给威远腾出地方。
威远在她的床边坐下来,问她:“困吗?”
“困。”昭音点点头,又说,“但我害怕。”
威远坐在床边,上半身靠着床头,微微侧过头,看着她。
即使是在黑暗里,昭音也能看到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对!我就是怕黑,怕打雷!怎样?”昭音气鼓鼓地说,“不像你,什么都不怕。”
“很可爱。”威远看着她开口。
“我知道。”昭音条件反射地接下了夸赞。
“我没想到。”威远接着说。
“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刚收归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很冷酷。”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冷酷的?”昭音躺到了枕头上,侧身面对着威远。
“带你训练的时候。”威远说完,看到她不明所以的目光,又加上一句,“笨得可爱。”
昭音刚刚还微微带笑的小脸先是一愣,然后表情变得越来越凶,威远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威远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温柔地对她说:“睡吧。我等你睡着再回去。”
“嗯。”昭音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