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陪着昭音走出月边谷,来到整栋楼的后面。这里很黑,也很僻静,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昭音慢慢在路边坐了下来,双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六生在她身边坐下,开口道:“二二零,我很佩服你。”
昭音轻笑了一声,“我只是被逼无奈。”
“不是每个被逼无奈的人,都能做成你这样。”六生磁性的声线里竟然带了伤感。
昭音转过头看着六生。
六生目视前方,轻轻对昭音说:“你知道吗,我不配生活在阳光下。”
六生喜欢黑暗。以为他觉得,他只配黑暗。 沉重的铁门,地下的房间,无尽的漆黑。六生似乎只有在黑暗中,才会觉得安全。一接触到阳光,便会被灼烧得灰飞烟灭。
“哥,你如果觉得黑暗舒服,就在黑暗中生活。”昭音告诉他,“不用强求。”
昭音知道,六生一定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也一定跨越过很多不可原谅的线。他本性内向而善良,却被这个世界扭曲成邪魅危险的模样。这种巨大的反差使他觉得恐慌,但他终究找不回以前简单的,表里如一的自己。
昭音不想给六生传输无谓的正能量。这个世界不爱他,他必然找不到理由爱这个世界。
昭音只希望六生,坦然地面对他自己黑暗的那部分。
六生听了昭音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烧的。”
昭音瞬间便知道,他是在亲口承认,他当年放火烧了老头的别墅,并把老头活活烧死。
昭音心中微微差异。她诧异的不是真相出乎意料,而是六生会主动坦白。
“嗯。”昭音轻声应到。
“我不后悔。”六生的语气带着伤感,又带着坚定。
“你不用后悔。”昭音淡淡开口。
六生听罢,也转过头来看着昭音。
“你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昭音问六生。
六生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么多年以来,他便是始终一个人承受着这种压力,没有任何人与他分担。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昭音告诉六生,“放心吧。”
六生没说话,回过头重新目视前方。
昭音便也回过头去,与六生肩并肩,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六生率先开口:“二二零,你一定要幸福。”
“你也是。”昭音回应。
“我之前说的话,依然算数。你如果不幸福了,随时过来。”六生告诉她,“无论多少年过去,都可以。”
“我会的。”昭音说,“谢谢你,大哥哥。”
六生,终究变化最大,却又变化最小。
只有在现在这样的黑暗中,他才似乎与这个世界相容。
等到昭音觉得精神好些了,便站起身,对六生说:“走吧,咱们去看看,那条肥狗考虑得怎么样了。”
六生听了昭音的形容,轻轻一笑,也站起身,跟在昭音身后,回到了那间门内外都被严密把守的房间。
昭音坐到椅子上,右腿搭上左腿,双手抱臂,问面前的安君平:“你考虑好了吗?”
安君平注视着昭音的眼睛,问道:“你说等你们平安了,就把玉佩还给我。”
“是的。”昭音点了点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安君平直直地盯着昭音。
昭音眨了眨眼睛,“凭着玉佩在我们手里,会成为祸端。”
安君平仍然是紧盯着昭音,大脑迅速思考着昭音的话。
“我只是想救出前辈,”昭音继续开口,“之后,你做你的贵族,我做我的普通人,我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也不想因为拿着玉佩,而被你灭口。”
安君平微微皱眉。
他这个年轻的对手,竟是把每一步路,都想得清清楚楚。
“而且,”昭音又说,“你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不是吗?”
安君平眯了眯眼睛。
昭音说得没错。
安君平不喜欢给别人选择。然而今天,他面前的人,也没有给他选择。
--------------------------------------
转天一早,带着面具的六生,亲自给昭音和安君平牵来两匹马,送他们离开月边谷。
既然是要去王家法庭,以后也还要在香邦混下去,昭音自然不可能把香邦贵族五花大绑,给自己添麻烦。她料想安君平有把柄在她手里,也不敢轻易逃跑,便安心地与安君平骑了两匹马,打算并肩而行。
六生朝昭音点了点头,递给她一杯果汁。
他知道昭音肯定没有胃口吃东西。但是上战场之前,必须要补充能量。
昭音接过来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六生,也笑着朝六生点了点头。
昭音提醒了六生很多次,不要开口说话,不然被安君平记住他的声音,会后患无穷。
六生便从头到尾,顺从地一个字都没说过。
但他此时很想开口与昭音道个别,还想谢谢昭音,在那天晚上对他说了那些话。然而他不能。
不过,他觉得似乎也没有必要。
昭音一定都明白。
六生目送着安君平与昭音,一前一后,朝着香邦的方向奔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六生希望昭音能顺利救出她想救的男人。
他明白,他今后会很思念昭音,但并不希望再见到昭音。因为见到了,就说明昭音不幸福了。
比起那样来,他还是更希望,昭音能平安幸福。
--------------------------------------
此时,威远双手绑在身前,被人从暗无天日的窄屋里带了出来。
开庭审判的时间马上到了。
“威远。”亚久从旁边的另一间窄屋中走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像在一个普通的早上,遇到了多年老友,便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你也要来吗?”威远问亚久。
“这是我向王家的请求。”亚久说,“最后一面了。”
亚久说“最后一面”的语气,却是像“明天再见”一样淡然。
威远轻轻笑了一声,“也对。”
“威远,”亚久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竟带了一些波澜,“对不起。”
威远看着亚久。
“还有,谢谢你。”亚久继续说。
“别一副那样的表情。”威远对亚久说,“如果可以,就别来陪我,活得久一点。”
“好。”亚久答应道。
他们身后的一个人轻声提醒了一句:“开庭时间到了。”
于是,在几个人的带领下,亚久和威远,一起走进那个熟悉的王家法庭。
这里与不久前一模一样。
威远独自一人被带到被告席坐下。他这次的罪名是:乔家后代。
亚久被带到听众席。
团里所有的中高层,此刻都沉默着,神情严肃地坐在听众席上。很多团里的人也特地赶来。虽然他们都明白,局势已然无法扭转,但他们仍然想送前辈最后一程。
压抑得令人悲痛。
被告席上的威远,微微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他不久前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却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爱的人在对面。
然而此刻,对面的原告席上空空如也。
威远希望,昭音现在正好好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此刻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不知道是因为将死之人,都会是这样的心情,还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
听众席上坐满了不明所以的香邦居民。王家此次开庭前,给出了很明确的信息:审判乔家后代乱臣贼子乔威远,以清除香邦未来的隐患。
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听众席上的人们疑惑地交头接耳。
时间一到,国王便在两位副法官的陪同下,坐到了主法官的位子上。他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死气沉沉地宣布,立即处死作为乔家后代的乔威远,以除后患。
听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惊讶的讨论声,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抗议。
“怎么能处死威远先生?”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威远可是德高望重的人!怎么会是乱臣贼子?”
……
威远垂着眼睛,孤独地坐在被告席上。他的眼前闪过各种画面:老爷子哄小小的他吃饺子,少年时期艰难地清除有异心者,提拔了聪明的后辈承阳,发现自己被当时最信任的人背叛,被亚久收归,在团里认识了很多人……
再到后来,认识了昭音。
威远的心中一暖。
他牵过她的手,摸过她的头,搂过她的腰,对她说过暧昧的话,在她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坚定地陪在她身边。她现在终于越来越明朗,也越来越爱笑了。威远希望,昭音在今后,一想起他,和那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便会觉得美好。
他希望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两个王家随从已经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示意威远站起身。审判已下,还需尽快执行。
威远听着观众席上的抗议,依然垂着眼睛,也没有去看团里大家的表情。他缓缓站起身,打算跟着身边的两个人,走向自己的命运。
这时,法庭的大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清晰而洪亮的女声传来:“法官!”
威远震惊地看着昭音闯了进来。
撞开法庭的大门似乎用尽了昭音所有力气。她踉跄着站稳,中气却依旧相当平稳:“事关重大,请法官一定也要参考一下,香邦王家其他贵族的意见!”
威远这才发现,昭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哪里是香邦王家的其他贵族,明明就是香邦实权的掌握者,王后的弟弟,安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