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昭音陪着法步,去团里对面不远处的甜品店买蛋糕。原因是法步馋了。
昭音背对着甜品店,站在门口等他。恍惚间,她想起了少庭。
那年她生日那天,少庭就是在这家店门口,往前再走几步的位置,和她分吃着那片他亲手做的雪花巧克力。
不知道少庭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昭音突然后悔,她不应该陪法步过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容易感性。从前,她喜怒不惊,情绪不常有波澜。而现在,她好像开始变得敏感,开心时会觉得幸福,难过时又会觉得伤感。
对于她这样一个起跌沉浮着生活的人来说,这种正常,反而不是件好事。
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这时,一盒巧克力递到了眼前。
她以为是法步,便说了句“谢谢”,刚想接过来,抬起头,却发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单看五官,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但气质成熟精明,让人突然猜不透他的年龄。
男人的眼角与昭音一样,都是微微下垂,却不像昭音一样带着无辜感。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又收敛起了全身的气场,让人不自觉想亲近,不笑的时候,却又带着一股通透戒备。
这样一个陌生人递过来的巧克力,昭音当然不会接。
她冲男人笑了笑,收回了刚刚伸出去的手。
“拿着吧。”男人声线友好而沉稳,“我买错了。扔了也是浪费。”
虽然他说是买错了,但昭音没在他手里看到第二盒买对的巧克力。
不过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昭音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纠缠,便先接过来,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叫何向恒。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男人问道。
“我叫昭音。”昭音回答。
“昭音小姐是团里的人吗?”男人又问。
“是的。”昭音点点头。
“您很漂亮。”男人大方地夸赞,语气中不带一丝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昭音便也大方地回答:“谢谢。”
男人点点头,“再见。”
昭音朝他微微一笑。
男人走后,法步马上从甜品店出来,立即开口道:“我看到了!你被搭讪了!还被送巧克力了!”
昭音毫不谦虚地耸了耸肩。
法步一边和昭音并肩走进团里,一边逗她:“我要告诉你老公。”
“去吧。”昭音也不避讳法步的玩笑,也不显示出害怕的样子。
“你老公会揍死你的。你小心。”法步坏笑着说。
“怎么了?”佑轩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拐角的另一边响起。
法步带着昭音走过去,指了指昭音手里的巧克力:“佑轩你快看,昭音被搭讪了,还收到了巧克力。咱们找她要封口费吧!”
昭音走到拐角另一边后,回头向团里门口张望了一眼。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于是,昭音转过头来,又向前走了几步,把手上的巧克力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就这么扔了?”法步惊讶地问她。
“当然,”昭音理所应当地回答,“谁知道他是谁,有什么目的。”
这种谨慎感,昭音从很小的时候就有。
熟人都不相信,更何况陌生人。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有道理啊!”法步认同过后,还不忘加一句,“不过人家也可能就是想搭个讪。”
昭音面无表情地一撩头发,“当然。毕竟我如此貌美。”
法步一边看着昭音,一边摇了摇头:“就应该让威远回家好好揍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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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易坐在书桌前,眉头紧锁,食指轻轻抵着脑袋。
他觉得无从下手。
乔威远这个人,从实力到人品,无所挑剔。即使是乔家的出身背景,以及和安区的成长背景,也并未影响他丝毫的威望。
顾千易扶了扶额。
霍烨文之前走的那条路,的确是唯一的一条路。
现在却也被堵得一只蚊虫都无法进入。
如此忠心。
顾千易对男人的羽翼来了兴趣。
“这女人是和安区的?”顾千易问手下道。
“是的,少爷。”手下恭恭敬敬地回答。
顾千易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自然了解与他类似的这个群体。能爬到这个高度的底层人,哪个不是心机深重,不择手段?男人女人,都是如此。
就非常麻烦。
顾千易明白,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除掉乔威远,软的来不了,就直接来硬的。既然有了目标,就一定要达成。
但是他同样明白,继续留着男人身边的这个羽翼,实在后患无穷。
“这羽翼也很碍事啊。”顾千易若有所思地说。
手下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少爷下命令。
“一起剪了。”顾千易冷冷地开口。
手下立即接了命令:“是。”
同一时间,昭音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志岐问她。
“没有。”昭音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天傍晚,两个人刚吃了饭,正沿着河边的草地,边散步边聊天。
“你最近很风光啊。”志岐说。
“我都受宠若惊了,”昭音淡淡道,“现在团里竟然有不认识的人,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末了,她强调了一句,“友好的那种。”
“你对抗王家法庭的时候,真的太勇敢了。”
昭音笑笑,“你果然看得出来。”
志岐看得出,这次王家法庭的事,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其中卷入的几方势力,一定比他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
只是他的信息量与中高层并不对等,因此他无法准确判断,具体细节究竟是怎样。
既然如此,他便直接开口问这位多年老友:“昭音,所以前几天那个案子,究竟是怎样的?”
昭音依旧注视着河面,“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喂,”志岐无奈道,“咱们曾经并肩作战,现在却还要这样打马虎眼?”
是的。打马虎眼。这就是昭音的想法。
虽是昔日好友,终是多年未见。毕竟时过境迁,谁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能确定。
小七是如此,志岐亦是如此。
不过,既然志岐如此直白,昭音也只得笑了笑,对他说:“志岐,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志岐看了她一会儿,没再细问,而是关心道:“那你有没有被卷进什么麻烦?”
“有是有。”昭音淡淡道,“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点到为止。
志岐感觉得到,昭音还是像从前一样,从来都不与他交心。昭音对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多说。
这是昭音的性格,而他从来没能撬开昭音的心锁。
但感情的事,远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你最近有没有回家?”昭音找了些轻松的话题。
“一两个月一次。”
“叔叔阿姨都还好吗?”
“好得很。”志岐扯扯嘴角,“唠叨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昭音噗嗤一笑,“真幸福啊。”
志岐看看她,“你还是不想找找身世吗?”
昭音摇摇头,语气释然,“不找了。找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他们当年在北巷的时候,浅尝辄止地谈过几次。西巷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昭音也是无意寻找。
如今几年过去,昭音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志岐于是没再继续身世的话题。“你觉得这里比起北巷,怎么样?”
“对我来说,还是这里好。”昭音看着志岐问,“对你呢?”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发展了几年的生意丢了,但是还是这边活得舒服。”志岐诚恳地思考着,“在北巷的时候,总是觉得生活很黑暗。”
“嗯。从早忙到晚,做着没有尽头的事情。”
志岐跟着说:“像是在夹缝中求生,只为了那一点点阳光。”
昭音笑了笑,“现在被阳光刺瞎了眼睛吗?”
志岐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其实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阳光。”
“北巷的黑暗不带掩饰,这里的黑暗都是藏在阳光下的,”昭音淡淡道。
志岐想了想,缓缓开口:“昭音,你不害怕吗?”
“什么?”昭音淡淡地问。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志岐指的是哪个。
“如果我们拿不到香邦国籍,被迫回到和安区,你打算怎么办?”
昭音不知道。
她现在的身份和威远绑在一起,尚且不用担心。
这七年之内,只要风头过去,她随时可以重新申请与团里绑定的居住权。
然而谁也不保证这次的事不会再发生。
有些脆弱的东西,一触即碎。
“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
“如果真有了任何变故,你无法呆在团里的时候,”志岐看着昭音,“你没有任何退路。”
是的,昭音没有退路。而志岐,至少有家可归。
所以当年志岐离开北巷,并没有多少犹豫。他固然要去追求更好的发展,但即使一败涂地,他还可以回家。
昭音当然害怕。她天生没有握着任何选项。现在手里少得可怜的一两个选项,还是她拼命换来的。
所以她决绝。因为她没有退路。
所以她又淡然。不然她会被这种恐惧吞噬。
“到时候再说吧。”她淡淡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回和安区吧,”志岐慢慢开口,“只要你想,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昭音的表情依然平静,就这么看着河面,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