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
傍晚的天空,轻云缱绻。
威远带着几个人,从团里出发,赶往香邦与和安区边界的总驻守点。
亚久说边界今天下午出了点问题,想派威远亲自过去看看。
非常时期,要谨慎处理每一个情况。
威远一到驻守点,便有驻守者前来恭敬地迎接:“威远前辈。”
威远点点头,翻身下马,问道:“什么事?”
“我们最近,持续收到来自和安区的匿名举报,”驻守者向威远汇报,“说是一伙买卖情报的组织,正在高价出售香邦重要情报。”
威远轻轻皱了皱眉。
香邦的重要情报被高价出售,和安区的人操什么心?
“人抓了?”威远问。
“我们今天下午抓来了组织的头目。”对方汇报道。
威远淡淡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是头目?”
“匿名举报者提到了头目的名字。”对方恭敬地回答。
威远当下了然。
大概是和安区的生意对手之间,为了争夺利益,在不择手段地明争暗斗。
这伙组织,应该是被对手举报的。
不管是和安区,还是香邦里堂,都有各自的情报组织。他们拥有庞大的信息网,以买卖情报为生。
一般来讲,只要他们不勾结任何一方势力,不明面挑衅,香邦里堂也不愿意动用人力物力,去干涉他们的生意。被怀疑有问题的情报组织,大部分最后也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调查清楚后,他们便会被放回和安区。
只是这一系列调查、上报的程序走完,少则也要几天。这足以给他们的对手充分的时间,夺走当下的利益。
威远也是从和安区混上来的,必然有识别这些伎俩的能力。
只是以防万一,他要亲自审讯一下这个头目。
这也是亚久让他过来的目的。两国形势刚经历了风雨,不能忽略任何可能的异动。
威远跟着驻守者,来到审讯室门口。
他推门进去。审讯室里的男人,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左腿搭着右腿,左鞋跟有节奏地轻磕着桌腿。男人微微歪着脑袋,用一根手指轻抵着下巴,视线一直停留在门口。看到有人推门进来,男人竟是轻轻点头微笑。
邪魅的外表,危险的气场,客气的态度。
威远的脑海中出现一个词:斯文败类。
男人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很轻松,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威远在男人对面坐下,深邃的眼睛看着男人,淡淡开口:“名字?”
男人平静地回答:“六生。”
声线中的磁性,吸引得流动着的空气分子都轻轻一滞。
威远继续与六生对视着,“和安区哪里人?”
“东巷。”六生继续稳稳开口。
“以何为生?”威远继续问。
“买卖情报。”六生配合地回答。
“包括香邦的?”威远的语气中,并没有带着敌意。
六生唇角微微勾起,不疾不徐地承认:“当然。”
威远知道,他的下一个问题,不会得到答案,“比如?”
果然,六生靠上椅背,头微微上仰,悠悠回答道:“不记得了。”
威远没再说话。
六生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等着对面的男人接下来的问题或者行动。
谁知,就在下一秒,六生便听到男人开口说了句:“走吧。”
六生缓缓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回到对面男人的身上。
六生自然明白,他这次也是被对家搞了。
情报组织为了争分夺秒抢取利益,有时需要拖住对家。
其中的一个方法,便是把对家头目,举报给边界的驻守者。
自然,不是所有的举报都会引起重视。驻守者会筛查这些举报,挑出看上去可能有问题的,再亲自扣人调查。
对于情报组织来说,只要没有与任何一方势力密谋勾结,又配合调查,最终都会被释放。只是走调查程序的这几天,对对家来说,已经足够行动了。
他以前就被这样搞过。
他自然也这样搞过别人。
这次是他运气不好,对家的举报受到了重视。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待个几天几夜,等着程序走完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竟然就这么放他走。
什么情况?难道程序都不用走?
威远说完便站起身,转身走出审讯室,吩咐门口的驻守者:“放人。”
驻守者微微一愣,“可是威远前辈,调查程序……”
“放人。”威远重复了一遍。
驻守者听罢,也不敢再有异议。他恭敬地敬礼道:“是,前辈。”
威远朝驻守者点点头,便离开了。
驻守者看了看审讯室里的六生,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六生听到了。
驻守者喊的是威远前辈。
原来,这就是二二零拼上性命救的男人。
清冷出众的外表,成熟强大的气场。
六生微微勾起唇角。
二二零这个小家伙,眼光还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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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音戴着鸭舌帽,沿着东巷河边,慢慢走着。
心情真是舒畅。
她去找老人家一起吃晚饭,同时期待着老人家为她做的生日礼物。
她本来想在上周的休息日过来,结果那天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又懒得从被子里出来,就干脆没过来。
今天任务结束得早,她便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满满三盒炒菜,两罐饮料,悠哉悠哉地走着。
清风抚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脸颊。
她已经远远地看到了河边的小木屋。
这时,小木屋里走出来一个老爷爷,看上去和老人家差不多年纪。继而,又有一个老奶奶跟着走出来,挽上了老爷爷的手臂。
昭音笑嘻嘻地迎上前去。她想着,这对老夫妇,大概就是老人家提到的老朋友。
“你们好,”昭音礼貌地打招呼,“我叫昭音,是住在这里的爷爷的朋友。”
老夫妇转过头来,看着昭音,表情茫然。
“爷爷曾经在西巷救了我,”昭音继续解释着,“大概八年前。”
听到这里,老夫妇终于露出了然的神情。
“孩子,你是叫二二零吗?”面前的老爷爷问道。
“是,”昭音点点头,“我之前叫二二零。”
“原来就是你啊,”老奶奶慈祥地开口,“他跟我们提起过你,说你善良,懂得感恩。”
昭音笑了笑,拎起手里的袋子,对面前的老夫妇说:“爷爷奶奶,你们吃饭了吗?如果不介意,咱们四个一起吃?”
老爷爷微微睁大眼睛,“孩子,你是来找他吃饭的?”
“是。”昭音点了点头。
老爷爷和老奶奶对视了一眼。
昭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她轻轻开口问道。
老奶奶张了张嘴,又闭上。然而最终还是开了口:“孩子,看来你还不知道。”
昭音的心一沉。
“他去世了。”老爷爷轻声解释。
昭音突然感觉鼻子一酸,“怎么回事?”
“脑溢血,走得很突然。”老爷爷告诉昭音,“我那天中午,跟他约了下棋,他一直没来。我不放心,就来看了看。结果就发现,他倒在屋里的地上。”
“什么时候的事?”昭音的声音微微颤抖。
“就在两天前。”老爷爷回答,“我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行了。”
昭音抿着嘴,闭了闭眼睛。
“别太伤心了,孩子,”老奶奶劝道,“他年纪大了,妻儿又不在身边,这样没有痛苦地走了,也是福气。”
昭音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孩子,他之前说要给你打个小刀。我拿过来你看看。”老爷爷说着,转身进了屋。
昭音垂着眼睛,站在原地等着。
“孩子,别难过,”老奶奶柔声说,“他在天上,会保佑你的。”
“好。”昭音轻声回答。
老爷爷重新走出小木屋,递给昭音一个小东西。
昭音接了过来。
那是一把橙色的折叠刀,刀柄上刻着两个字:平安。
长辈不指望晚辈大富大贵,出人头地。
他们祈求的,从来都只是晚辈平安。
昭音的呼吸声带了微微的颤抖。
“这是我们这两天,过来帮他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老爷爷说,“还很新,一看就是刚打的,还没用过。肯定是给你的。”
刀柄橙色的漆,被余晖映出温柔的光。昭音轻轻折出刀身。刀刃锋利,凌厉,确实看得出是新打的。
昭音把刀刃折回刀柄,抚摸着这件崭新的礼物,对面前的老夫妇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两天前,老人去世了。
她本可以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如果上周的休息日,她没有在床上一躺到天黑,就可以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可以和老人吃最后一顿饭。
可以亲手接过老人的礼物,亲口道谢。
可以最后听一次老人的叮嘱。
可以好好道个别。
但是她没有过来。
上次那个随意的道别,竟然就是永别。
昭音心里明白,老人在这偌大的世界里,已经孤独地活了太长时间。
比起晚年疾病缠身,没钱医治,没人照料,像现在这样,在某个普通的白天,悄然而迅速地离开,似乎已经是福祉。
她也知道老人解脱了,去了更好的地方,终于能与大半生未见的妻儿,重新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她由衷地为老人感到欣慰。
她只是觉得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