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此刻的心跳声,是他所听过的最刺耳的声音。
他在腥风血雨中厮杀过,在冷暖起跌中沉浮过。他见过世间百态,已经学会了冷静地与这残酷的世界打交道,也学会了与自己的情绪和解。
但是当下的情绪,他不曾体会过。
比绝望更冰冷,比愤怒更火热。
他不知道该怎样控制这种陌生的情绪。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从心脏直接灌进了大脑。
“为什么?”他开口,听到的是自己即将溢出的怒气。
昭音抿了抿嘴。她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她以为自己很淡然,很强大,原来不过是个扭捏的小女生罢了。
但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还不如根本就不开始。如果一直只保持着出生入死的感情,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还能留点温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化为灰烬。
很久以来,她都不曾有现在这样汹涌复杂的情绪,因此她不明白。
与其说是愤怒,倒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而至于威远的问题,她不想回答。
让威远去问知烟吧。
威远的理智被昭音的沉默啃噬着。他字字清晰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昭音一脸的淡然,像极了威远刚认识她的样子,谁都看不出她的情绪,谁也走不进她的内心。
“你问问别人吧。”昭音淡淡开口。
威远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陌生。
昭音这是在敷衍他?
他究竟做了什么,让昭音如此随意地决定离开?
“你想好了?”威远的语气都变得陌生。
“嗯。”昭音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分开吧。”
威远沉默着,看着昭音。昭音读不懂他的表情,也捕捉不到他的思绪。
原来,他们对彼此,根本就没有那么了解。
昭音率先移开了视线,站起身,低下头,一步一步往房间走。
她现在心里很乱。是不是认真想要分开,她也不清楚。
刚走出两步,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控制住,双手被擒着举过头顶,整个人正面朝前被推向墙壁。这股力量拿捏得很好,没有弄疼她分毫,却是让她完全挣脱不掉。
直到她已经被身后的人牢牢压在墙壁上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再说一遍。”威远紧贴着她的耳边开口,声线低沉,带着冰冷的怒气。
“你要干嘛?”昭音万万没想到,威远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我让你再说一遍。”威远紧紧压着昭音,他的血液,声线,表情,言语,全都结成了冰。
“你放开我。”昭音用尽了力气,却毫无办法逃离。
“你给我再说一遍。”威远的气息,像寒冬一样,刺入骨髓。他微微用力,把身前的昭音压得更紧了些。
昭音没有接话。她正面紧贴着墙壁,稍稍侧头,余光里是威远的一部分轮廓。
这一部分轮廓,已经足够凌厉,足够压迫。
威远单手禁锢住昭音举在头顶的双腕。
“你到底要干嘛?”昭音的声音很惊讶,却没有恐惧。
威远没回答。
他的愤怒终于喷涌而出,吞没了理智。
他还要怎么降低底线?
昭音心里住着别人,他默许了。
昭音习惯了由着性子来,不考虑他的感受,他默许了。
昭音不觉得那样算是暧昧,他甚至也要默许了。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昭音别离开他。这个底线,他绝对无法再降低。
然而现在,他已经埋到尘土里的底线,昭音竟然也要踩上来。
他真的无法再容忍。
他什么事都可以顺着昭音,唯独这一件,不可以。
昭音逃不开脖颈上他霸道的吻,只得咬了咬下唇。
“你要是不想,就跟我说。”威远用他最后的一丝理智,说了这句话,又等了三秒钟。
这三秒钟,是他留给昭音拒绝的时间。
这三秒钟,对威远来说,异常漫长。
这三秒钟,昭音垂着眼睛,沉默着。
三秒过后,威远便没再给昭音任何反悔的余地。
昭音听得懂威远的粗暴直接。他在冰冷地宣示主权。
并且在直白地回应,有些事,他不会默许。
昭音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一直希望做一个被呵护者,被另一半给予的强大安全感包围,被温柔又霸气地占有。
威远是这样的呵护者。
然而能呵护她,却也能呵护别人。
他们的身体缠得越来越紧,心灵却是在慢慢脱离。那些有的没的,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底是误会还是事实,真真假假,似乎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昭音不禁感到惋惜。身体的距离,与心灵的距离,竟是如此不成正比。
究竟是怎样一路走到了这个地步?
之前的三年多,她和威远的关系,坚固得任何人都无法从外部敲碎。
这才在一起半年多,他们竟然自己从内部分裂开了。
想想还真是讽刺。有些东西,根本不必费尽心思去破坏。只要静静地等在旁边,它慢慢就自动破裂了。
她一度以为,他们不一样。然而现在看起来,他们也没什么特别。
昭音的视线微微上移,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正自顾自地闪耀着。
威远似乎察觉到了昭音的分心。他捏住她的下巴,被迫让她转头。
昭音一转头,正好撞进威远深邃的眼睛。里面翻滚的情绪,复杂得要把她整个人卷入。
这么帅,这么强大,这么优秀,这么深情的男人。
她怎么配得上?
昭音看着威远,撇了撇嘴,突然感觉一阵委屈。
原来这种情绪,是自卑。
她上得厅堂,却下不了厨房。她不会做好吃的饭菜,不会摆漂亮的果盘。
她没有宠爱她的父母,没有幸福的家,没有在爱中长大。
她孤僻,独立,不亲切随和。她的唇,在不笑的时候,就没有温柔的弧度。
她没有底气。
所以她恐惧。纵使威远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但是当她在感情里越陷越深,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便瞬间分崩离析。
她不是不相信威远,只是不相信自己。
她不想让威远离开,却怕留不住他。
最可笑的是,她挣扎的方式,却是故意气威远,用别的男人,用佯装淡然,甚至用分手。
威远和昭音对视着,眼看着两行清亮的泪水,顺着昭音精致的小脸划下来。
他心里一疼。
跟他在一起,昭音真的这么痛苦吗?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他看着昭音盈满泪水的眼睛,皱了皱眉,冰冷地开口:“哭什么?”
昭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你很痛苦?”威远问她。
昭音没有回答。
威远却没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道:“是吗?”
然而实际上,他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如果昭音承认了在一起很痛苦,他想像不到自己会作何反应。
两人紧贴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对方杂乱而有力的心跳。
只是他们的紧张,原因不同。
威远抬手拭去昭音脸上的泪水,眉头紧锁,依然紧盯着昭音,等着她的回答。
好在,昭音只是摇摇头,轻声回答:“没有。”
“那最好。”威远在她耳边低语,然后捏紧昭音的下巴,狠狠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温柔,只有占有。
昭音闭上眼睛,跟着这个吻一起沉沦。
威远尝着熟悉的淡淡香草味,看着面前的人没有一丝挣扎,乖顺地闭上眼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表现出来的是强势的霸道。但是他心里的忐忑,昭音不会知道。
他们在一起的这半年多里,他有不敢碰的话题,有艰难消化着的情绪,有退让,有隐忍,有为了两人能够继续走下去,不惜包容一切的决心。
他们之间并不是一帆风顺。他知道昭音不坚定。为此,他也别扭过,挣扎过,用过限制她自由这种幼稚的方式,控制不住情绪时凶过她,平静下来后又深深地后悔过。但是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不管多艰难,他都会选择磨合。这是他不能再低的底线。即使宝贝如昭音,也不能触碰。
威远的右臂坚固地支撑起昭音,左手依旧禁锢着昭音的双腕,整个人就这样从背后紧贴着怀里颤抖的人。
又过了很久,等到昭音慢慢平息下来,威远才一点点撤了支撑着昭音的力。
昭音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坐到了地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
威远也跟着她蹲下来,直视着她的头顶。
“昭音,”威远率先开口,语气强势,容不得反抗,“我劝你摆平你的心态。”
昭音没有接话。
“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干脆别想着分开。”威远告诉昭音,“不然,痛苦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