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昭音和威远,正坐在东巷这家熟悉的烤肉店里。
昭音今天一天都不是很有胃口。她选择来这里,也不是因为她馋烤肉了,只是因为,这里是她和威远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吃晚饭的地方。
那时她才加入团里不久。
昭音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心情。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的心里,是完完全全的警惕与疏离。
现在一晃已过去三年。才刚刚熟悉的一切,又要尽数改变了。
果然没有什么能够长久。一路走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一直在失去。
所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留个回忆,也好。
“你不吃?”威远看昭音托着腮,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便给昭音夹了两块肉。
“威远前辈,谢谢你。”昭音郑重地说。
威远愣了愣。夹了两块肉而已。干嘛这么客气?
昭音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仰起笑脸,和威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聊着天。威远是很聪明的人,她再多说几句,就要被发现不对劲了。她已经秘密行动了这么久,如果在最后这一刻,因为留恋,因为心软,而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万一引起了威远的警觉,那之前她的一切努力,就全都泡汤了。
昭音自然有感性的一面。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永远保持着让理性占上风。
她只是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威远能时不时想起,她其实一直抱有谢意,这次利用威远的信任,实在是万不得已。这样一来,威远也许就能稍微原谅她一些。
转天清晨,有人沉重而粗暴地敲响了单元的大门。
昭音倚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威远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举着自己挂在胸前的证件介绍道:“我们是王家法院的人。”
昭音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睛。
“什么事?”威远问。
“请问您是乔威远先生吗?”男人开口问道。
“我是。”威远平淡地回答。
“麻烦您跟我走一趟。”男人严肃地对威远说。
紧接着,女人微微偏头,看向昭音,柔声问道:“请问您是昭音小姐吗?”
昭音抬起眼睛,点了点头。
“麻烦小姐跟我走。”女人和气地对昭音说。
昭音迈开脚步,目不斜视地与威远擦肩而过,跟在女人身后,向前走去,与威远渐行渐远。
威远看着昭音跟着女人走下楼,一次也没有回头。
王家法院这天清晨紧急开庭,说是要对香邦团内部的不正当行为作出审判。
沸沸扬扬的新闻,瞬间传遍了香邦上上下下。据说法院是昨天上午接到的举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王家法院直到开庭的前一刻,才散布出开庭的消息以及粗略内容,并且传唤了相关人员到庭。
偌大的听众席此时已是座无虚席。出了这样的大新闻,住在附近的百姓以及团里的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赶来凑热闹,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昭音被带到原告席坐下。她旁边坐着的,是最初找她秘密会谈的那个女人。
昭音隐约能听到听众席上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个和安区唱歌的?”
“后来不是被收归了?还跟团里的高层传了绯闻?”
“她这是要告谁?”
“你说,会不会要告潜/规则之类的?”
……
昭音心里尴尬地笑了笑。
她忽然瞥到了在听众席最后一排坐着的徐叔。徐叔看见昭音发现了他,便缓慢而坚定地,对昭音点了点头。
昭音转过头来,重新垂下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微微地冒汗。
她很害怕。
“小姐,不要紧张。”昭音旁边的女人安慰她道,“你就放心地按商量好的说。我会在你身边帮你补充。”
昭音听完女人的这番话,并没有放下心来。但她还是应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对面暂时空无一人的被告席。
过了几分钟,一个主法官带着两个副法官,从法庭侧前方的门走了进来。开庭的时间就要到了,三位法官依次在审判席入座。刚刚还嘈杂着的听众席,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带被告入庭。”法官声音洪亮地开口。
法庭的正门缓缓打开。亚久和威远在一个男人的带领下,走到被告席入了座。
团里的另外两位核心高层,法步和盛阳,被带到听众席的第一排坐下。
昭音依旧垂着眼睛,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不知道威远有没有发现,原告席上坐的是他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下属。
威远从走进法庭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昭音垂着眼睛,坐在原告席上。
他心中感到诧异,想来昭音最近总是有心事的样子,看来真的是有原因。
为什么昭音什么都没跟他说?
威远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法步看到昭音坐在原告席,也是相当惊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昭音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威远知道吗?
亚久直直地望向对面原告席上的昭音,若有所思。
昭音努力保持着心态谈定,头脑冷静,不去在意周围的人。一会儿要打的是一场硬仗,要保持理智,不能有任何闪失。
等到相关人员全部入座后,法官正式宣布了开庭。
“昭音小姐,”主法官严肃地开口,“您是否在昨天上午,实名向王家法院举报,香邦团内部存在不正当行为?”
威远轻轻皱了皱眉。
“是的。”昭音声线平稳地开口。
“昨天晚上,法院还收到一份从香邦团匿名寄过来的证据,是一份合同,”主法官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继续问道,“请问也是来自昭音小姐吗?”
昭音看着法官手中的文件,暂时没有回答。
听众席上已经有人在交头接耳。
主法官神情严肃地看向合同,张开嘴,准备读出上面的内容。
昭音突然有点同情主法官。她自然知道,主法官接下来要宣读出的是什么。那合同上的一字一句,可都是她亲手准备的。如此禽兽的内容,不知道法官需要怎样的心理建设,才能当着众人的面,清晰而严肃地宣读出来。
昭音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一会儿台下一定会一片哗然,自己要注意管理好表情。
昭音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听到主法官开了口。
“昭音小姐入伍后,生活费用将全部由威远先生提供。但是,昭音小姐除了日常工作外,还需要满足威远先生的一切私下要求。”
主法官宣读完毕后,法庭中是片刻的寂静。
主法官又将合同转过来,正面朝向大家,清晰地描述道:“合同的甲方,是威远先生的名字,公章,以及昭音入伍的日期。乙方,是昭音小姐的签名和入伍日期。”
听众席上瞬间一便哗然。各种嘈杂而喧闹的议论声,一下一下击打着昭音太阳穴上的神经。她突然回忆起了那天,在伤口上擦酒精的痛感。
昭音隐约能分辨出听众席中的几句话。
“太禽兽了。”
“原来不是女的勾引男的。”
“这姑娘是被潜/规则了啊。”
“真可怜。”
……
法步和盛阳震惊地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盛阳小声地问。
盛阳之前只是觉得威远和昭音很亲近。威远一直威望很高,为人正派。昭音也比刚加入团里时,显得更明朗了些,会说会笑,待人接物没有那么高冷疏离了。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但如今,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
“怎么可能呢?”法步坚定地摇摇头。他绝不相信威远会干出这种事。况且,威远平时是怎么对昭音的,他都看在眼里。捧在手心都怕硌着的人,威远怎么舍得强迫她去做什么?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想不明白,昭音为什么现在会坐在原告席。
法步跟昭音相处了三年。在他看来,昭音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跟了威远三年,也被威远保护了三年,她对威远的感谢也是实打实的。法步亲眼见到过昭音在调查处面前挺身而出,不惜抹黑自己,只为保护威远的名声。那现在,又是什么原因,能让昭音与威远反目,亲手把威远推上被告席呢?
法步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昭音受到了什么威胁。
而且,威胁她的人,权利大得使她无法反抗,不得已走上这条路。
法步和威远已经是多年老友,威远一直德高望重,唯一的争议,便是和昭音之间的绯闻。法步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搞垮威远,但是从昭音入手,确实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这样一来,事情就很麻烦了。
原告席上的昭音本来是打算,从开庭到闭庭都不去看威远。没想到此时,听着耳边的嘈杂,她竟然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威远的方向,却正好对上了威远看向她的深邃的目光。
昭音本以为,威远的表情,或许会是不解,或许会是震惊,或许会是愤怒,又或许会是失望。
然而,她没想到,对面的威远,竟对着面无表情的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