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音站在天台上,夜风习习,拍打着让她清醒。
她倾身向前靠在栏杆上,手里举着一罐喝了一半的水果酒。酒精浓度不低,这是她今天回来的路上刻意买的。
佑轩正好来天台放风,走上最后一阶,他竟是又看到了昭音。
他们两个都喜欢上来放风,在这里碰面的次数,竟然比工作中还要多。
“这个天台,可是造福了咱俩这种人。”佑轩走到昭音身边,悠悠开口。
昭音轻声一笑,“是啊。”
“你这是在借酒消愁?”佑轩看到了她手中的酒。
“哪有?”昭音平淡回答,“馋水果酒了而已。”
佑轩伸手勾过她手中的易拉罐,“三十度啊,不低啊。”
“不高。”昭音确定地回应。
“酒量可以?”佑轩挑眉问她,“你喝醉过吗?”
“没有,”昭音告诉他,“我从来不多喝。”
“应该应该,尤其是女孩子,要有戒心。”佑轩像个长辈一样嘱咐她。
“你呢?”昭音问道,“喝醉过吗?”
“当然,”佑轩回忆着,“年轻时候总喝,现在老了,喝不动了。”
“你现在也很年轻。”昭音无奈,这人明明只比她大三岁,却说得像是与她不同时代的人。
“不如当年了,喝到烂醉如泥,躺下睡一觉,转天也能好。”佑轩感叹。
昭音唇角勾起轻松的笑,“还是微醺最惬意。”
“是啊,”佑轩回应,“微醺的时候,感觉没有烦恼。”
“前辈,”昭音平静地开口,“你说那些在天上的人,快乐吗?”
佑轩眨眨眼睛,“快乐吧。”
“但是他们在人间的亲人朋友,很痛苦。”
“是,”佑轩思索着,“有时候活下去确实更困难。”
“嗯。我真希望天上的人直接把我收了。”昭音轻松的语气带着笑意。
佑轩看到她在开玩笑,便跟着笑了笑,“不着急,早晚的事。”
昭音勾了勾嘴角,“也对。”
“趁着活着,多吃点好的,多喝点水果酒,”佑轩出着主意,“这些东西说不定到了天上就没了。”
昭音听罢,把易拉罐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你确定你不会醉?”佑轩仍是质疑。
“不会的前辈,你太小看我了。”昭音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正名。
“了不起,”佑轩悠悠开口,“还是年轻人的身体好。”
两人又随便聊了聊,佑轩便先行离开了。走之前,他惊讶地发现,昭音三十度的水果酒几乎见底,她的表情语气却是完全没有一丝醉的样子,只是脸颊比平常红润了些。
这后辈的酒量这么好?
佑轩一边想着,一边从天台下来,正好迎面碰上了刚回来的威远。
“前辈。”佑轩和威远打了个招呼。
“佑轩。”威远朝他点点头。
佑轩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前辈,你家昭音正在天台上喝酒。”
万一这个后辈自不量力,以为是水果酒就轻敌,最后喝醉了睡倒在天台上,可就糟糕了。
威远挑了挑眉,“一个人?”
佑轩点点头,“一大罐三十度的水果酒,都快喝完了。倒是看不出来醉,不过以防万一,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不开心?”威远的语气中带了不安。
“那倒没有,”佑轩告诉他,“还开玩笑说想被天上的人直接收了呢。”
威远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去看看她。”威远点点头。
“好,明天见前辈。”佑轩向威远道了别,便走进了自己的公寓。
威远看了一眼天台的方向,犹豫了两秒钟,终是没有上去,而是转身回了家。
昭音说想被天上的人收了。这哪是在开玩笑。她明明是在说真话。至少在那一刻,她是那样想的,愿意为了天上的某颗星星,尽数舍弃掉这世间的一切。
想到这里,威远便更觉得自己不应该上去打扰她。
一罐三十度的水果酒,也不至于撂倒昭音。
威远坐到沙发上,抱起牛奶,与它顶了顶脑袋。
就安静地在家等她回来吧。
天台上,昭音的思绪竟是被微风吹得七零八落,根本拼凑不起来。
她觉得很烦躁。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过去,却发现那完全是错觉。
尤其是找到新伴侣后,昭音心里的愧疚,竟是比之前汹涌了千万倍。
本以为已经尘封起来的故人,原来一直住在她的心里,亲眼看着她与新人耳鬓厮磨。这感觉,是愧疚,是背叛。
同时,她到现在也没捋清,她对新伴侣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感动。
那么优秀而深情的男人,纵容她,宠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却在这里犹豫不决,三心二意。昭音每次一想到这里,便狠狠地退缩。这种情况下,放开对方的手,让对方去找真正的幸福,是否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把空空如也的易拉罐挤扁,然后扔进垃圾桶。继而,她一步一步下楼,走回自家。
威远看到她开门,垂着眼睛走进来。倒是看不出醉的样子,只是脸颊比平时红润些。
昭音抬眼看到了威远,便冲他笑了笑,“老大,你回来啦。”
“嗯。”威远柔声应和着。
昭音走到威远身边坐下,宠溺地勾着嘴角,亲了亲威远腿上毛茸茸的牛奶。
牛奶顺从地呼噜起来,爪子来回动着,眼睛微眯,似乎是很舒服的样子。
威远闻着她身上带着酒精的水果香,又甜又烈。
昭音什么都没说,威远便什么也没问。
“老大,”昭音突然直视着威远的眼睛开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威远看着她严肃的表情,突然心中一紧,“什么事?”
“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自己睡?”昭音平静地询问。
威远眨眨眼睛,“怎么了?”
昭音垂下眸子,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自己睡。”
威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好。”
昭音点点头,说了一句“晚安”,便要起身离开。
威远拉住了她。
昭音重新转头看向威远。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大而高冷的男人,正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凑上前来吻了她的唇。
昭音没有躲开。她用带着辛辣水果香的唇齿,顺从地回应了威远的吻。
威远没有霸占她很久,很快便放开了她的唇,温柔地对她说了句:“去吧。晚安。”
“嗯。”昭音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进了房间,下意识就要顺手把门带上。
“昭音,”威远叫住了她。
昭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门外坐在沙发上的威远。
“别关门。”威远的语气放得很轻,甚至似乎带了一丝恳求。
昭音心里一疼,重新把房间门开到最大,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小心的。”
躺上床后,昭音用手臂盖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太难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爱别人,也没有能力去接受别人的爱,甚至都分不清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爱。威远的心意,她当初接受得太草率,现在这份草率,正在反过来伤害她和威远。
对面的房间依旧像之前一样,为她留了一盏灯。昭音心里一痛,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酒精似乎是比安眠药更管用,她很快就进入了酣甜得仿佛带着果味的梦乡。
转天早上,半梦半醒中的昭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抱身边的人。但她的旁边,空空如也。
她心下一惊,瞬间清醒。旁边的床单平平整整,冰冰冷冷,没有一丝人睡过的痕迹。
她全身的血液跟着一滞,从床上坐了起来,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她和威远的相遇,是不是空梦一场。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昭音慢慢从睡梦中缓过神来,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没有和威远一起睡,是她主动要求的,威远顺从了。
而刚刚那一刻,看到威远不在身边,她竟是那样恐惧,那样无措。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得要依赖威远。
也许从表现形式上,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六七岁黏人的少女,要与另一半形影不离。然而灵魂中,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早就无法与威远脱离。
她下了床,走进客厅。对面的门开着,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了。一瓶牛奶正静静地放在餐桌上。
昭音伸出手去,奶瓶还是温热的。威远帮她热过了,也给她拧开了瓶盖。
她的胃刚好,威远最近不许她喝凉的,每天早上都会帮她热牛奶。
温热的触感直接从昭音的手中,沿着她的血管,蔓延到了心里。
她向来独立自我,唯独想被威远照顾着,呵护着。
她与向她示好的男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唯独默许了威远靠近。
她能一个人上刀山下火海,唯独在威远面前,连个牛奶瓶盖都拧不开。
也许她对威远的感情的确开始于感动,但是现在,她早已习惯了与他一起入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他的睡颜。这习惯,明明就是爱情。
她如此明显地爱着他。她一路走来,拒人千里之外,不接受任何人的心意,唯独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威远。以前她一直觉得,即使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许给威远,她也愿意。但现在她才明白,这分明不再是恩情,没有人会单单为了报恩,而搭上自己的身体,心灵,甚至一辈子。
不需要再怀疑了,只需要努力走出过去。
她仰起头,小口小口喝着瓶中温热的牛奶。
她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