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供奉听了这不合时宜的肉麻言语,再看自己脚下所踏着的血肉,“哇”的一声,再呕出一口苦胆汁。
实在吐无可吐,他捏起袖子,擦了擦脸,脸污的看不出原来模样,两眼发直,看着莫聆风发愣。
他心中的莫聆风,英姿飒爽,咄咄逼人,是可以在演武场上一展威风的将军――她只需要抬出莫家的财富,自然有大把的士兵拥戴她,哪怕真正上战场,也必定是在众人簇拥下砍杀几下,随后凯旋而归。
眼前的莫聆风让他骇然,他魔怔似地盯着她,看她铁石心肠,不为残酷厮杀所动,低头擦去眼睛下方血迹。
战马牵了过来,她收起刀,从士兵手中接过马鞭,跺掉脚上成块黏稠的血,踩上马镫,翻身上马,挽住辔头,看了张供奉一眼,吩咐殷南送他回城,然后一扬马鞭:“走!”
众人纷纷上马,殷南也将张供奉拎到马上,往高平寨疾驰。
高平寨外战火已停,城门洞开,火把亮堂堂照着战火后的狼藉,大雪随着大风,满空飞舞,如同刀剑,直扑人面。
地面、城墙都无积雪,只有分不清颜色的大片暗影,最后一批军械驮运回城门,士兵们在地上挖出大坑,往里面丢金虏尸体,就地填埋。
听到马蹄声,士兵们纷纷停手,迅速让出道路,让莫聆风一行人快马回城。
莫聆风没有勒马,长驱直入。
她并不残暴嗜杀,对此情此景也没有有任何感慨,一切都是手段,用以达成目的。
第374章 火药作
张供奉于翌日卯时离开宽州,来时队伍气宇轩昂,走时队伍落花流水,他本人更是精神恍惚,直到远离宽州,才慢慢透过来一口气。
在他离去后的晌午,有一伙行商入宽州。
行商中一人二十左右年纪,穿一身短褐,拎着个包袱,一对三角眼,头发发黄,进宽州城来寻亲戚投奔。
他进城时正刮大风,枯枝败叶朝西北直飞过去,打到墙壁、窗棱、屋脊上“噼啪”乱响,如同擂鼓,屋檐下方冰凌折断,直射地面,砸出数个大坑。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摊贩来不及收走的炉火、灶头、笼架等物被风刮倒在地,滚到墙角。
男子还未来得及去寻亲,就已经让风吹的冷透,人也被砸的满头是包,想要进脚店躲避,又慢一步,街边脚店都已经合上门板,正连滚带爬时,见一家药铺屋檐宽阔,火速奔了过去,壁虎似的巴在门上,手指扣住门缝,以免被这股邪风吹走。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股狂风才转弱,慢慢有铺子开门,收拾残局。
药铺中药郎也开了门,见到鼻青脸肿的男子,吓了一跳,连忙请他入内,又问:“你怎么不拍门?”
男子头昏目眩,被炭火气一扑,连打三个喷嚏,恍恍惚惚落座,屁股刚点着凳子,又猛地站起来,连忙摆手:“我不看病……不看病……”
药郎笑道:“不看病更好――”
话未说完,铺子后方就传来师父骂徒弟的声音:“尺泽绝,死不治,这绝脉没探出来?在莫府没探过?把脑子从被窝里掏出来用一用!”
男子一个哆嗦站直了,待里面声音小下去后,赶紧告辞,走出去十来步,扭头看向刻着“一贴馆”三个金字的门匾。
看过后,他转身离去,沉入宽州这个大染缸,为他的主子打探一切有用的消息――张供奉在明,他在暗,张供奉只是来走一遭,而他会在这里长长久久呆下去。
宽州城有成百上千和他一样的年轻人,穿着短褐干杂活,不会有任何人注意他。
他主子还有更多的眼睛,和他一样悄然而至,遍布宽州。
风停了,孩子们也开始出来打闹,有孩子点燃地老鼠,丢到过路人脚边,看到行人惊叫,就哈哈大笑,男子一脚踹开靠近自己的地老鼠,埋头快走,不和小孩一般见识,同时心想:“快过年了。”
年关将至,石远又在城中办了家麻坊,做毯被、白细布以及绳索。
城中越发热闹,还有士兵家眷前来团聚,因战火带来的萧瑟淡去,妇人手中有了余钱,开始切肉、打酒、扯布、买糖,置办年货。
腊月二十九,天已冷绝,邬瑾在莫府书房写桃符。
堡寨无事,莫聆风为他磨墨,墨锭在砚池中坚定推开,龙麝之气从池水中氤氲而出,攀上邬瑾手中宝帚,蔓延至桌案冷金笺上。
墨落纸如漆,笔力平和,留下“中庸”二字,搁笔换纸,再写“常行”二字,以做一对。
墨迹干后,莫聆风取私印,以朱砂紫泥钤盖,再让殷北送入侯赋中等州官手中。
汉天子玺书用紫泥封之,不知谁能窥见这份秘密,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邬瑾写完五对,让殷北拿走,并未搁笔,又写了一张“福”字,对莫聆风道:“我们贴到横山堡去。”
莫聆风点头,扭头去系披风:“走,才辰时,明日再回来,正好过年。”
邬瑾去净架前洗手,扯过帕子擦干,将帕子搭放在盆边:“大海昨天去了我家,程三让我别留你过年,他们家连你兄长的路引都拜过了。”
莫聆风点头:“我去他家吃午饭。”
她扭头对门外下人道:“库房里的烟花爆竹,给程三爷送一车去。”
下人应声离去,邬瑾穿上鹤氅,两人联袂出门,钻入马车,殷南领亲兵骑马跟随在后,前往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