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依依,已经足够了。”
韩良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试她嘴角的血迹,却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沾满了灰尘,想了想,他拉起了林依依的衣袖替她擦干净了血迹。
之前顶着角里先生那一张面皮还不太觉得,现在看着她这张脸,他却觉得那抹血迹实在是太过刺眼。
林依依被他这行为逗笑了。
想想也是,他可是将来的谋圣啊,说他智计过妖也一点不为过吧,哪里会需要她把一切全都告诉他?
那不就是严重的剧透了吗?
有她现在给他的这些提示,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她看了看周围,追兵早就已经被甩的不知道在哪里了。
小船飘荡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的,让她的眼皮直打架。
她知道,强行以药力激发的精气神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快耗完了,也许她一个闭眼,就是她人生的终结了。
这个时候,她或许应该回忆一下自己这短暂却又神奇的一生?
但她却不想将这仅剩的一点时间浪费掉。
她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睡,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握住韩良的手。
韩良感受到了她的意图,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因为她握住自己手的力气,实在是太过微小了,小到他几乎感觉不到。
“子房,有一个词叫功高震主,有一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一定要记住。”
林依依喃喃叮嘱,努力地撑起眼皮。
再等等,还有一句话,还有一件事要他答应!
“子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她想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来听到他答应自己,但是,真的好累啊,她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
“什么事?你说,我都答应你。”
她听到韩良这样说,于是她笑了,略微休息了一下,积攒了一些力气,才缓慢而清楚地道:“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永不披甲、永不上阵!你是谋士,完全可以坐在最安全的地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我林依依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所以,你不准随随便便把它丢了。”
她睁大了双眼,虽然眼前一片模糊,她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但她还是紧紧地盯住了他。
“你不用怕别人说你闲话,你可以以身体病弱为借口,装病,你见过的吧?知道怎么装吧?”
她甚至为他想好了不上阵杀敌的理由,所以,他会答应她吗?
韩良已经泣不成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有多爱他。
哪怕是马上就要死了,也仍然在担心他,仍然在想尽一切办法地让他“活下去”。
可是,没有了她,他还能好好活着吗?
林依依没有等来韩良的回答,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原因在哪里,她的心里也堵的慌,但是这却让她更加的重视这个答案了。
也许是心中的惊惶与焦急,她的身上忽然生出一道力气,使得她紧紧地抓住了韩良的手。
“子房,答应我!”
“……”
“答应我,好好活着,去成就一代谋圣!答应我……子房……难道连我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你都不肯答应吗?”
林依依的语气从严厉,到祈求,再到几乎是哀求。
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撑船的大牛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充斥着愤怒与恨意,对着韩良怒吼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她?你知道为了不让你死掉她花费了多大的心力?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
林依依一怔,微偏了偏头往大牛的方向看去,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灰蒙蒙的毫无光彩。
“大牛,不要怪他,他也很苦的。”
大牛气的将手里的竹篙往船上一扔蹲下身子抱着头自己一边生气,一边无声哭泣。
林依依看大牛不出声了,又回头“望”向韩良,仍然不肯死心地向他要求:“子房,答应我,好吗?”
“……好!”
韩良终于哽咽着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他略呼了一口气,尽量以一种平静一些的语气道:“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永不披甲,永不上阵!我答应你,会去下邳,会改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张良、张子房了,我会去找到那个刘邦,然后辅佐他,我会成为一代谋圣!依依,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你,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不要死?”
林依依笑了起来,她轻声叹道:“我也想答应你啊,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她的手缓缓地松开,眼睛轻轻闭上,唇瓣轻动,低声呢喃:“子房,我多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啊……”
她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那一声低喃明明带着万分的遗憾,可是她的脸上又却带着满足的笑意,让人觉得她似乎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一般。
韩良,哦,不,他现在已经是张良了。
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已经失去了生机,张良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悲伤,也不再害怕弄疼了她,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仰头悲啸,如同锥心泣血。
大牛的身子一顿,然后猛然回过身来,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良怀中的林依依,她双眼轻合,唇角带笑,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姐姐!”
大牛巨大的身体一下扑到了二人身边,弄的这小船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伸出一只大手向着林依依的鼻端探去,却又似乎不敢,哆哆嗦嗦半天,才终于靠近了她的鼻端。
没有呼吸了,一点也没有了!
大牛闭上了双眼,豆大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他脸上滚落。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生气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愤怒,以及极至的悲痛了。
这个女人,是唯一不会嫌弃、害怕他的人啊,是她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把他带在身边,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地照顾他,然后又把他带到了蓬莱仙岛,让他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看过她笑,看过她哭,看过她生气,也看过她欢喜,在他的心中,她不只是他的姐姐,还是他的信仰啊。
可是现在,她却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想要毁灭世界,尤其是想要将那个还有脸抱着她的男人碎尸万断,可是他不能,因为,她不许!
大牛缓缓地收回手,他半跪在林依依身边,低垂着头颅,那宽阔的双肩不停地抖动,那无法压抑的哭声述说着他的悲伤。
两个大男人现在都哭的似个孩子,无措,而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牛忽然停止了哭泣,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多年前,当他跟着林依依离开蓬莱岛的时候,沧海君曾经单独找他谈过话,因为时间太长,他便也忘记了,直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才突然想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受了重伤,带她回蓬莱!”
这是临行前沧海君对他所说的话。
当时他答应的很爽快,但是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因为他不会让她受伤的。
对,带她回蓬莱,君上一定会有办法救姐姐的!
虽然,沧海君说的是重伤,而林依依却已经是死亡了,但是对于现在的大牛来说,这无疑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在他的心里,沧海君就是仙人,他一定有办法救活她的!
想到这里,大牛连忙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然后伸出双手,小心却坚定地想要将林依依从张良怀里接过来。
蓬莱岛,外人不可入,很显然,在大牛的心里,张良是绝对的外人,更何况,他现在对张良不但有恨意,更有杀意,能够强忍着不对他动手,已经是看在林依依的面子上了,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你干什么!”
张良察觉到了大牛的意图,顿时也怒了,他将林依依更加往怀中一收,怒视着大牛。
“我要带姐姐回蓬莱。”
大牛强压着不耐嗡声嗡气地道。
张良听了怒气稍减,但却仍然不肯放手。
“她是我张良的妻子,她的后事,自然由我来操办。”
一听这话,大牛强行压制的火气顿时再也压制不住了。
后事?什么后事?
她还没死,沧海君一定可以救活她的!
大牛心中狂吼,但是嘴上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不想让张良知道林依依还有活过来的可能,他不想让她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
所以,他所能找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
“她是你的妻子?呵,你居然有脸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娶了她?”
大牛瞪视着张良,眼睛里全是讥讽。
张良被他这样一问,也是一愣,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来,身上的气势也弱了几分,那紧紧抱着林依依的双臂也略松了松,他低头看向林依依,轻声道:“虽然没来得及,但她仍然是我张良的妻子。”
大牛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趁机手上用力,一下将林依依从张良怀里抢了过去,然后又飞快地后退两步,与张良拉开了一段距离。
“凭你,也配?”
大牛不屑地望着他,那怀抱着女子的身影高大如山,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良。
“如果不是知道姐姐会伤心,我一定会杀了你!所以,快滚吧。”
他现在心中有了希望,心态和气势便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居然露出了一丝从前在林依依面前从来不曾有过的睥睨之色。
张良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那双血红的眼睛,此时却涌上了一丝疯狂的愤怒。
“把她还给我!”
他一声怒吼,猛地从船上弹了起来,不要命似地向着大牛怀里的林依依扑了过去。
大牛又怎么会让他将人重新抢回去,身子一偏,长腿一踢便和张良打了起来。
别看大牛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他的武力值却也不是张良可以相比的,再加上此时二人是在船上打斗,小船晃动的厉害,更加影响到了他们的发挥。
没过几招,张良便被大牛一脚踹进了河里。
好在此时河水并不算湍急,当张良从水中钻出之时,却发现大牛已经撑着小船去的远了。
“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张良向前追了几步,但又如何能够追得上?他只能愤怒地拍打着河水发泄。
“啊......”
张良发出一声悲啸,却无法疏解心中的痛苦与悲伤。
这一刻,他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他觉得自己无能极了,十几年空度,他一事无成,却先后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
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他答应了她!
他在水里泡了许久,任由河水带着他向东漂去。
直到感受到身体的冰冷,以及那一处箭伤传来的疼痛,他才动了动,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选了个地方上岸。
她死了,可她却要他活着,去成就那什么一代谋圣。
他答应了她,那么他便一定要做到,因为他已经对她食言过一次了,不能再食言第二次。
张良拧着衣服上的水,脸色木然。
秦军一定不会放弃对他的追杀的,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沿着黄河追来,所以,他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现在这条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她的,所以,他要更好地保护好这条命。
下邳吗?她让他去下邳,去那里等待他的机缘,以及与他未来的主公相遇!
这一年,张良三十多岁了,终于放下了执念,不再执着于报复秦军、刺杀秦始皇。
他去了下邳,在那里买下了一处院子,然后将水姜等留守的残部一块接去,开始了隐居生活。
与此同时,大牛带着林依依的尸体,沿着黄河入海,想要带她回蓬莱。
然而,当他的船,行了没多久,就被一艘大船拦住了。
船上,沧海君、东园、角里、绮里季、夏黄、黄石皆在。
当看清船上之人后,大牛便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在外面受尽委屈后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一般。
他丢下手里的竹篙,从船仓里抱起林依依脚下一点,飞身跃上了大船,然后走到沧海君面前“咚”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起林依依泣声道:“君上,姐姐,姐姐她死了。”
“小师妹!”
东园等人已经围了上去,一个个脸色大变。
沧海君也走了过去,脸上不带丝毫感情。
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顿时甲板上弥漫出一阵浓郁的丹香,所有闻到这股香味的人都觉得身体一轻,似乎瞬间年轻了许多。
众人顿时都向这个玉盒看去,就见里面放着一颗蚕豆大小的雪白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