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修闭了眼:“数不清了。”
李琳琅听了,怅然叹息。朝堂上的臣子死了一茬又一茬,只要稍有不合老皇帝心意,便可能会被处以极刑。年年岁岁,这般下来,朝堂上只剩了哑巴和佞臣。后宫里更不必说,那些女子得不到任何庇护,只被李沔视作玩物,饱受摧残。而天下那些无名苍生,更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小六,”李景修忽然又开了口,“四月初一,是我对不起你。”
李琳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强笑着:“也是我有错。我该,和你商量一下的。”
李景修摇了摇头,道:“不,你没错。”他说着,看向李琳琅的眼睛:“没救了。除非连根拔起,另栽新花,不然,没救了。”他说着,又只是苦笑:“而我当日竟那般执拗,竟还、还……”李景修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说道:“名者,实之宾也。是我只顾虚名,反而模糊了真实,颠倒了主次。我想重振朝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肃清朝堂,还天下太平吗?可如今的朝纲,根本容不得我等施展,天下太平更是无望!既如此,便只能用你的法子了。”
“哥……”李琳琅低下头去,唤了一声。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眼中盈了泪,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日被李景修训斥,她其实也是有些委屈的。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李景修又开了口,“还是那句话,这个口子,轻易开不得。这毕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办法,如同一把利刃,你在用时,务必小心,不要伤了无辜之人,也不要让这利刃又沦落到一己私欲中;也要小心,千万别留下太多痕迹,引火上身……”李景修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哥,你放心,我都知道,”李琳琅听了,连忙给李景修端来了茶来,服侍他饮下,“母后教过的道理,我不会忘。”
李景修笑了笑,缓了缓,气息平复后,方才又对李琳琅说道:“小六,还有一事,我说过许多次了。但这次,你一定要听。”
李琳琅见他如此,便猜到了李景修想说什么。果然,只听李景修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再想着扶持我了,我没有希望,也不值得你去做这些事。”
“哥……”李琳琅还想宽慰他。
只见李景修摆了摆手,道:“听我说完。”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小六,你很聪明,你应当能看出如今的局势来。我是全无希望的,父皇看见我便厌烦,我如今身体也不好,只怕根本熬不过他,他怎会大发善心让我来做太子?晋王倒是有些可能,他虽不喜读书,专擅武事,但毕竟是长子,只要他能多学政论、以民为先,中兴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不知为何,父皇也不喜欢他,他本就无母家扶持,如今连个能干的亲家都没有。还有,景佑,我们之后,就是他了。只是他年龄小、胆子也小,日后能改倒还罢了,若是改不了,怕也是无济于事……”
李景修说着,越发的有气无力。李琳琅见了,忙打断他道:“好了,哥,你别再说了。”
“没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你且听我说完,”李景修强笑着,“小六,我思来想去,或许,景佑才是最合适的人。”
李琳琅一愣:“为何?”
李景修微笑着笑答道:“他年龄小,父皇年纪却大了。如今看着,父皇也挺喜欢他,且他母亲是丞相之女,地位尊崇。他继位的可能性,比晋王、比我,都大的多。你若扶持他,会轻松些。”李景修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丞相平庸,景佑年纪小,更好把持。你只要自己有些势力,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难事。”
李琳琅听了,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只听李景修又支支吾吾地道:“还有……”
“什么?”李琳琅忙问。
“没什么,”李景修却把话咽了回去,他抬头够着脖子看了看窗外,夕阳的光已洒了进来,“小六,你该离开了。这次离开后,便不要再来看我了。保重自身,方才是要紧事。”
李琳琅还是有些发愣,她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哥哥,你也要注意休养,我会想办法,尽快让你看上太医。”
“多谢了。”李景修道。
李琳琅看着李景修,有些失神。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门的方向挪去,不住地想着李景修方才的嘱托:晋王、景佑……可忽然间,荀旖的面容却出现在了她眼前,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恍惚间,她竟不觉站住了脚步,要推开门的手也顿了一顿。
温暖的夕阳洒在她手上,她愣了愣,将手翻了一下,让手心承接住了那金灿灿的光。她看着掌心的光浸在掌纹中,仿佛与她的手掌合二为一了。
“景修哥哥,”阳光下的李琳琅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榻上病怏怏的李景修,“或许,我呢?”
“什么?”李景修没听清。
“没什么。”李琳琅收回了目光,走了。
长安城的寻常小巷中,周浦渊刚听罢一曲。歌声止住的那一瞬间,周浦渊不禁鼓起掌来。“好,”他说,“果然是悠扬婉转,难怪涵真道长那样喜欢听了。”
杨鲤儿立在周浦渊对面,听他夸赞,却只是垂手静立,一言不发。这人敲开了她的门便强行闯入,说要听曲儿。她看眼前人穿着似乎也是达官显贵,一时推脱不得,只得唱了。如今唱了几首,她也在悄悄地观察着来人,可她看不明白来人的意图――他虽说是来听曲儿,可却好像没有和风月有关的意图。他的眼中,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既如此,她便也不做些别的什么了,只管唱曲儿将他打发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