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挥又招来一个面生的仆从,“你想办法进宫找掖庭岑管事,跟他说,板子要打,力度还请他心里有数,事成之后必不会亏待。”
小肃跟着上前,徐慨飞快说道,“让百川去承乾宫找母妃,盯住敬和宫曲贵妃。”想了想,再道,“去将恪王请来...”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抿唇摇了摇头,“算了,等会儿再说。”
徐慨急切却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含钏看不懂,却一眼看见崔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福至心灵,陡然暗道一声不对!
“啪!”
含钏一巴掌拍在桌上,沉了一张脸,目光阴冷地看向崔氏,“不是说没给嫁妆吗!既没给嫁妆,又如何给了整银子!你小气贪婪,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何连庚帖都还没过,便将银子给了那商户!你好好给我说清楚!若再不清不楚,仔细我要了你的命!”
小肃折返回来,听见含钏的怒斥,吃惊地抬了抬眼,再一瞥自家主子爷,却见主子爷产神色如常,眉眼间丝毫未动,小肃忙低下头去。
崔氏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忙道,“...真没骗人!那两锭银子是我送给那商户女儿压宅子的!那家商户姓喻,家里只有一个嫡出的姑娘,说是吃了‘时鲜’的菜敬仰白家,这才主动牵了线说是聊聊!那家夫人说自家闺女出身时,高僧算了命说是命格弱,说亲前得要婆家送两锭银子抬命,还要先对一对我们家四喜的生辰八字...”
崔氏哭着往前爬了两步,“后来那个箱子就出现在我们家门口了!我有意与喻家说亲,便背着公公拿了三锭银子,送了两锭给喻家,还把四喜的生辰写了过去...”
含钏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望向徐慨。
太巧了。
整件事都太巧了。
说亲前需要两锭银子抬命,第二天便有一箱银子出现在白家门口。
女方命格弱,便在未过庚帖的情况下,要了崔氏手写的生辰八字...
也就是说,宫里的人,在宅子里是否找到官银都不重要。
崇文坊喻家处,还有两锭官银和崔氏亲笔写下的生辰八字...只要官家的人顺藤摸瓜摸到喻家,那两锭银子和那张条子便会成了白爷爷的催命符――根本无需解释,也无从解释,赃款、字据什么都在...白家哪儿的官银...必定是收了宫中某个主子的银子...为什么要收银子...因为...
因为...白爷爷会放藏红花在淑妃的吃食里...
这是阴谋。
这是诬陷。
这是借刀杀人。
白爷爷就是那把染血的刀,是博弈者手中的棋子,是一家用来诬构另一家的工具。
此事不再是吃食、膳房或是白家的问题了。
有可能是中宫,有可能是敬和宫,有可能是景仁宫...
每一个得势的娘娘都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以淑妃为饵料,直击对家。
这是宫闱内斗,拼个你死我活。
含钏扬了扬头,轻轻阖眼,再睁开时目光灼灼,下定决心。
含钏站起身来,面向张三郎深深福了个礼,开口时语气却不容置喙,“您先回去吧。如今留您在这儿,没有任何意义。此事凶险,若当真...”含钏艰难地吞咽,“若当真事不如人意,您留在此处便是话柄。先前是儿不懂事,脑子简单,没想到这里。如今想到了,既知前方是陷下去就拔不出来的沼泽,便不能拖着您往下坠。”
张三郎急迫地上前,正欲说话。
含钏摆了摆手,“您仗义,我记心里了。若还有机会,必定报答您。您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国公府和尚家...”
张三郎急迫地上前,正欲说话。
含钏摆了摆手,“您仗义,我记心里了。若还有机会,必定报答您。您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国公府和尚家...”
张三郎脚下一滞。
徐慨面无表情地开口,“得之,你先回去。”
说着小肃与另一个面生的公公便一左一右强硬地搀着张三郎往外走。
含钏转过身,正欲对徐慨说什么,却被门口急切的脚步声打断。
含钏回过头看。
是那个去铁狮子胡同拿银子的黑衣小哥!
含钏面露期待。
那黑衣小哥躬身将那方银子呈在徐慨跟前,徐慨拿手一掂,看了眼崔氏,“是官银。”再翻过银子的背面,细看了看,轻轻抬头抿唇,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小肃,你拿着这锭银子去恪王府把老三请过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甜金瓜八宝莲子泥(二下)
徐慨笑了。
含钏一个大步向前,看到了那锭官银底座的两个大字――
“敬和”。
含钏抬头看了看徐慨,张了张嘴。
她脑子有些搅得像隔了夜的熟浆糊,在宫里那么多年,她当然知道,内务府给每个宫室的俸银会写了各宫名号,宫里的银子成色更纯,这是防止宫人或低位妃嫔将银子流出宫外...这是另一手段断绝了宫内宫外流通交往的途径。
谁也不会傻到,拿印有自己宫室名号的银子去买凶杀人啊!
含钏看向徐慨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一开始就预备请三皇子恪王过来的...
他...一开始就想到了这几锭银子上刻的是“敬和宫”曲贵妃的名号...
徐慨的脸在灯下轮廓更加明显,眼神沉得如同深不可见的海底。
送走张三郎后,徐慨来回踱步,时不时和小肃交代几句。一个时辰为计量的沙漏漏了一半,窗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低低垂下的湘妃竹门帘被猛地一把打起,竹帘子扫在门栏木框上“啪啪”作响!
含钏望过去,一个神色匆忙,披了一件靛色外衫的俊朗男子沉着脸从游廊跨步进来,见室内还有个不认识没见过的小娘子,眯了眯眼看向徐慨。
“三哥。”徐慨站起身,轻声招呼道,目光投向含钏,粗略一带而过,“这便是那位苦主御厨的弟子,她发现自家师傅家里有印刻‘敬和宫’名号的官银,又想到今日她师傅在宫中被扣下了,觉得事有蹊跷,这才来寻我帮忙。我见了‘敬和宫’的字样,丝毫不敢大意,立刻遣人过去寻你。”
这番话说得...
含钏微微咂舌。
她从未想过徐慨是个如此有成算之人?
三皇子恪王手里正好拿着那锭银子,往地上一丢,冷笑一笑,“被扣下!呵!长乐宫淑妃的胎出了问题!吃食里有药!父皇大怒,如今正封了宫门,让皇后一宫一宫地搜查!母妃的敬和宫和顺嫔的承乾宫也没躲过去!龚皇后好大的心胸!”
恪王语声里的阴冷叫人不寒而栗。
许是察觉到自己言语间的失态,转了眸子看向徐慨,“这银子,是在那厨子家里找到的?”
徐慨轻轻颔首,把话分成两段说,“那厨子的儿媳是个眼皮子浅的,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匣子白银,她没敢全拿,就拿了三锭银子。”
恪王眉头一蹙。
如今手上的,只要一锭!
恪王正欲开口,却被徐慨中途截断,徐慨语气不急不缓,“在自己家里藏了一锭,又拿了两锭给预备下定的姑娘家,姑娘家是崇文坊卖澄心堂纸的喻家。这喻家和背后主使,有无勾结,咱们暂且不谈。那两锭银子在喻家放着,便是个祸患。”
当真是个祸患。
一点儿火星就可被立时点燃。
恪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过是个商户,灭了他满门也无妨。”
徐慨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笑了笑,“那倒也是不必,咱们只需无声无息地将那两锭银子替换出来即可。”徐慨手一摊,让恪王看看内室四下,“三哥,你知道的,弟弟是个不受宠的,手下没多少可用之人。但凡弟弟手下有帮手,替您解决了便是,必定不叫您更深露重跑一趟。”
含钏低着头眼皮子跳了跳,克制住了抬眼看徐慨的冲动。
刚才一瞧便是练家子的黑衣小哥...听话听音十分得宜的小肃...先头领命离开的黑脸小哥...哪一个不是可用之人?
徐慨身边卧虎藏龙,却是含钏活了两辈子,头一遭发现。
恪王眼神扫了扫。
内室干净朴素,没甚摆件,最值钱的还是摆在门廊撑场面的大金鱼缸。
恪王叹了叹,拍了拍徐慨的肩头,响指一打,跟过来的仆从悄无声息地立在了身后,恪王语气阴冷地吩咐,“去,去崇文坊喻家找那两锭银子,偷偷找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必须找出来!”
徐慨眼神在地上定了定,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含钏,恰好遇到含钏抬头与他对视。
二人交换了眼神,徐慨轻轻补了一句,“三哥,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银子。若是喻家与背后主使有勾结,岂不是打草惊蛇,置自己于险地?”
恪王想了想,冲仆从轻轻点了点头。
老三老四依次坐下,崔氏被带了出去,含钏坐在徐慨的身边。
含钏手脚冰凉地坐着,脑子里过得飞快,若是找得到自然好,若是找不到呢?如若喻家是背后主使的棋子,又怎会将那两锭银子堂堂正正放出来――必定是精心藏好,作为最后一击。
含钏迷惘地抬起头,徐慨正靠在椅子上与恪王神色如常地说着话,手却背在了身后。
含钏仔细看,却见徐慨将手往下轻轻往下压了压。
是叫她放心、稍安勿躁的意思。
沙漏滴滴哒哒向下流得飞快。
天际尽处,出现了微光,不一会儿便有了鱼肚白的影子。
真神奇。
夜里无论再大的狂风骤雨,只要东升日出,便乌云退散,日光乍泄。
等待让人难熬。
含钏艰难地坐在椅凳上等待着,抬眼看恪王双手抱胸眯眼假寐,徐慨却偏过头看向窗外,一半侧脸在白光中,一半侧脸在昏黄的油灯下。
含钏静静地看向他。
突然心底涌出了一股平静的气息。
有门帘被撩开的声音!
含钏猛地站起身来。
恪王的仆从三步并作两步走,撩袍单膝下跪,未置一词,双手过头呈上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
含钏鼻腔发酸,热流向上倒涌。
徐慨拱了拱手,“还是您的手下得用,若非您,此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恪王伸手接过那两锭银子,转过底座,脸色发沉发青,“当真有人要害母妃和我!”
徐慨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