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方颖的声音状态,虽然显得十二分惊骇,但聂小蛮对此依然毫无反应,目光中只透着一种有趣的表情,却绝没有被恐惧感染。
他淡淡地问道:“哎哟,以后怎样呢?”
“约摸一柱香功夫以后,我家的老家人沈九叔和我的女儿素英都慌忙地赶上楼来。原来我的呼叫,惊醒了对面房中的慧兴,他也跟着呼叫起来,这样一来才把楼下的人唤醒了。但他们点燃了烛火,并不见什么异象。我起来开了房门,堂屋楼上安静如常,也找不出什么。但因为这一吓,竟使我接连发了三个寒热!”
“哈哈哈,如此一来,你自然又要去请教黄龙法师啦。是不是?”
“正是,这一次仍是慧兴提议的……”
聂小蛮的目光闪了一闪,似乎触动了什么,他追问道:“不是你说的那个住在你对面房中的慧兴吗?……他是谁?”
“是我的内兄吴慧兴。起先我们一块儿住在北京,三年前我内人故后,我改了贩枣的旧业,和我哥哥一块儿到金陵来经营皮货,慧兴也跟我们住在一起,他至今还住在我的家里。他大概已没有机会迁出去的了。”
聂小蛮把身子凑向前些,似越觉得这句话的近乎蹊跷。他问道:“这句话有什么意思?你的内兄为什么没有有迁出去的机会?”
裘方颖愁眉苦脸地答道:“他患了风瘫病,自从去年十月卧床以后,手脚都不能动弹,至今仍不动不变,没有一点希望,我自然要料理养他终身了。”
聂小蛮搁起了右膝,慢慢地点了点头,扇子仍慢慢地摇动,目光也凝视在来客的脸上。
“原来如此,你两次去请黄龙法师,都是他提议的吗?”
“正是。大人,我已经说过,第一次很有效验,我当真安静了几个月。第二次不但无效,却反而弄坏了些。因为我自从听到了地板“吱咯吱咯”的声音以后,又请那黄龙法师净宅。不料隔了三天,那妖怪又闹起来了!”
裘方颖说到这里,两只手好像没处安放,不住地抽动着,额头上的冷汗越多,一双近视的小眼,瞳子也呆定了不动。
聂小蛮却仍带着滑稽的笑容,向我点了点头,说道:“景墨,你今天的造访,竟带引了一桩多么有趣的案子给我!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他又回转去瞧那来客,继续道:“裘老哥,这里没有女客,你尽可把大帽除掉,也许可以凉快些儿。你放心吧,我们并不会笑话你什么的,这样你自己也可轻松些?”
聂小蛮当真已猜透了裘方颖的心思。裘方颖进入屋子以后仍带着大帽,并不是不懂礼节,真是是有着苦衷的,目的是要掩蔽他的秃发。因为他把那大帽勉强除下来时,他的动作和脸色确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聂小蛮又道:“你且说下去。那妖怪终究怎样逞凶?”
袭方颖索性把那块近乎湿透的白巾,重重地在脸上擦了一周。
他答道:“这一次更可怕了!我还记得发作的时候,恰在半夜午时。我刚好做了一个恶梦,突然惊醒,满身都是冷汗。我定一定神,全屋中都寂静无声,屋子里很黑我虽然睁开了眼睛可是什么也瞧不见,和合着眼皮一样。我因为梦境的恐怖,一时再睡不着,坐起来挂了帐子。明净的月亮这时候正好从乌云后露出来了,从厢房的东窗口里透进来,房间里照得很亮。在沉静之中突然又有“吱咯”一声。哎哟!我浑身一凛,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起先还给自己壮胆,认为我自己心虚听错了,不过接着第二次的响声又起。那时我真恐怖极了!我的咽喉间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时竟喊叫不出。再等了一会儿,更有一种吓人的景象。原来我因为去年冬天听到了吁吁之声,曾把那屋子一度修建,都改换了全新的窗门。那时我明明看见我卧室的新门上的门销,竟慢慢地被打开了!”
聂小蛮仍保持着寻常的镇静状态,脸上那种有趣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灭。景墨不禁有些怀疑。聂小蛮这种模样,是不是要借此震慑来客的惊恐?或是他认为这故事的本身,只有滑稽成分而绝没有重视的必要?至于景墨自己的神经,却因为那来客的暗示,确实已经不由自主地逐渐紧张起来。
聂小蛮挥着扇子,安闲地说道:“据我猜测,你那一次的结果,还不脱那老调……你当时一定曾呼喊过,楼下的人又都赶上楼来,结果却仍旧没有什么。对不对?”
裘方颖吞吞吐吐着答道:“是的,不,不。这一次并不像前次那么白白折腾一场,这次明明是一桩实事!
“实事?你是说除了那‘吱咯吱咯’的声音以外,还看见那门销动过?”
“正是,我的确看见那门销在动。”
“那时候你卧房间中的油灯,难道不是已经点亮了吗?”
“这却没有,但月光从东窗口进来,照得通明。我真是瞧得清清楚楚。”
聂小蛮放下了蒲扇,把腰挺了一挺,笑嘻嘻地瞧着来客,不再说话。
裘方颖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大人,请你不要误会,我脑子很清醒。你是不是以为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心魔作崇吗?我还有确确切切的证据呢?”
聂小蛮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是因为这句话转动了一下,但他发问时的音量,仍旧设有厉害的意味。
“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裘方颖道:“当夜里大家找寻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前门后门也闩得好好的,绝对不像有什么窃贼进来。当时我的岳母和素英,仍都说我的眼睛花了,才有那门或销子移动的幻想;又说我也许身弱耳鸣,才幻出吱咯吱咯的怪声。不过这声音慧兴也同样听到的。不但如此,第二天早晨,我曾在那两块略略有些松动的楼板上,发现了一个……哎哟,半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