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回来之后的一个早晨,空气清凉而疏爽,使人精神上感到一种冷静舒畅的愉快。早餐完了之后,苏景墨和聂小蛮一块儿默默地坐在书房中。书桌的一角,一枝新折的腊梅在一只铜瓶中骚然弄姿。黄铜碳炉子里的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一大早就已经有人已把几份刑部通报送进来。少见的是,聂小蛮并不曾翻看,冗自靠着那张磨擦得光滑的圈椅,把双手交在胸前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的目光瞧着古铜瓶中的梅花,不过不像是在欣赏,而是有些出神。
景墨知道从杭州回来以后的这几天小蛮都闲着没事,大概已有些耐不住寂寞了。连日的刑部通报上又都是些混乱扰攘的记录,更觉使人无聊。虽然如此,景墨仍将书桌上的刑部通报取了一份,借此消遣一回。景墨正在低头阅读的时候,突然听到聂小蛮喃喃地说着:“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来。”
景墨的目光从自己正在阅读的东西上面移开,就看见聂小蛮的双眉紧锁,脸上呈现着焦灼的表情。
景墨问道:“你是不是等什么人来?”
小蛮点头道:“对啊。冯子舟昨夜里有送信来,说今天辰时半来见我。我看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如果此时还不见人,不知道事情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景墨道:“他又有什么案子来请教你?”
小蛮笑道:“他虽没有说明,但我相信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一定有事,来晚了却不知为什么。”
“嗯,这也怪不得你。这几天你……”
聂小蛮突然从圈椅上仰直了身子,把食指放在了双唇之间,作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使景墨不由得住了口。
小蛮压声了声音说道:“且住!外边有人来哩。”
接着,景墨当真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心中便猜测是冯子舟来了。可是卫朴传进一张名帖来。却是个陌生人。
景墨接过帖子一瞧,片上印着“金陵织造衙门铺长房主事邱归帆”。景墨看到‘织造衙门’四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个人并不相识。聂小蛮的目光只在那帖子上一瞥,便注视向书房的门口去。
这来客已经站在门口,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漂亮青年。他头戴梁缁布冠,身穿青衫,白中单,腰间丝绦,式样很入时。他的足上的一双新履也是崭新的。但是他的青衫的扣结得不整齐,进来又把布冠脱下拿在手中,露出那本来膏泽的头发也蓬乱不曾梳理。景墨再瞧他的脸部,更显露着惊慌的表情。他的剑眉美目位置原本是很清秀的,这时面颊上却惨白无血;两眼大睁,看人时目光直视。并且眼圈上还泛出些黑色,分明是失睡的征象。
他从门口里跨进了一步,一手握着布冠,一手插在外褂袋里,向聂小蛮深深地作揖。聂小蛮和苏景墨都站起来,来客说:“聂大人,小可认得你。五年前你曾在高淳县里破过一桩府库库银被窃案,小可曾看见过大人风采。”
聂小蛮也拱手答礼道:“对不住。我可不认识你了。你说的是高淳县县衙那桩案吗?”
来客点头道:“正是。小可那时候还在高淳县衙门里做事。但是今天我来请教大人的,比那件事还离奇得多。我……”
他的插在衣袋中的一只手像要伸出来,却又疑迟不决。聂小蛮的锐利的目光仍向对方看着。
聂小蛮沉稳地问道:“什么事呀?你请坐下来讲。”
邱归帆似乎没有听到,仍站着说:“聂大人,我不是贼;请你也不要把我当作疯子或呆痴者云看待。我现在真的是碰上为难之事了,这简直就是戏法,不,不,这件事比戏法更奇怪,有时候我竟怀疑自己是在梦中!那种感觉,大人你能明白吗?不过这真的不是梦,我有证物!……哎哟!这里也有一种证物呢!”
这一系列的语言实在是太混乱了,使人感觉突兀,且摸不着头脑。景墨踏前一步。邱归帆似乎才刚看见了景墨一样,向景墨点了点头,便从其手中将刑部通报拿过去。他翻到了新案发件,便指着给聂小蛮瞧。
他道:“聂大人,请您先看一看这个。”
景墨便瞧他所指的记录,是一节织造衙门腊八那天宴会的记事。那记录并无可异,只是照例记着些来客怎样众多,请的班子曲调怎样婉转动人,此外又有几个名流祝词等等。不过那么后一节竟引动苏景墨的目光。
那么节记着:“……如此盛会,有一点美中不足。传闻赵知事的女公子赵映柔小姐失落了一条金丝八宝攒珠钗,价值不小,失落的由来也很诡异。这件事当时没有宣扬,终究如何尚不能深悉。此记录有闻必录,姑且纪下,留待后证。”
聂小蛮看完了记录,又看看那邱主事的脸,才指着这末后一节,开始发问。
他道:“邱主事,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吧?”
邱归帆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聂小蛮道:“据这上面的记载,这件事似乎还只是传闻,没有确定。你是不是说这事是真实的?”
高归帆忙应道:“是!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他的插在衣袋中的左手突然又颤抖不住,两只眼睛也炯炯地注着聂小蛮。这个人的表现是如此奇特,莫非当真有些疯癫?聂小蛮似乎也和苏景墨有同样的看法。他的眼睛瞧在那青年的脸上,他的右手在他的左肩上轻轻拍一下。
聂小蛮婉声说:“好,你坐下来慢慢讲。我看不用着急,你且先喝一碗茶定定神?”
聂小蛮就顺手把他推到一只圈椅椅上,苏景墨连忙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送到来客面前。
他接过饮了两口。小蛮与景墨也各自归座。
聂小蛮说:“邱主事,现在请你从头讲来,不必再这样子惊疑。假如有为难的地方,我们的能力所及,一定给你想想办法。请你不用担心或顾忌。”
这几句宽慰的话显然已刺中了那人的心坎,他的脸上的神色果然稍稍冷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