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薛晏清便命令彻查此事。
虞莞亦没什么意见,这件事会闹成眼下局面,必定有内鬼从中作梗。
“此事是我疏忽。”薛晏清说。
是他回绝了帖子,内鬼亦是出自长信宫。无论如何,薛晏清自觉理应担起责任。
“你曾说,长信宫我亦是主人。”虞莞蹙眉。她本想劝薛晏清不必如此自责,却在听闻他下一句话时阖上嘴。
“作为赔礼,我同你一道出宫一日,如何?”
“此话当真?”
――
虞莞翌日早早前往宫门处。
晨光熹微之时,已有一架粗缎织成顶盖的青棚马车候着在门口。
马车在满城衣冠的京中极不起眼,唯一违和的是拴在前面的枣红马驹颇为神气,一看便是精心养护过的。
兀君正抚着小马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见虞莞来,赶忙行了一礼:“殿下已在马车中等您。”
虞莞今天特意穿戴了闺中衣饰,比起皇子妃制式裙钗素净不少。可是看到薛晏清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这身,似乎也略华贵了些。
他一身多次浆洗的青衫,袍色微微泛白,长发用黄梨木冠梳拢成书生样式。若是再捧着章卷书册,就像个进京赶考的清贫举子。
这前呼后拥般的凛然尊贵之气,若真是举子,也当是其中最春风得意的探花郎。
白龙鱼服,难掩天家气派。
虞莞突然忆起狐仙的话本子,薛晏清真像从那书中走出来的一般。
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发笑,脸上攒起两个浅浅梨涡。
薛晏清掀起素帘,便看见虞莞瞧着青袍,杏眼中盈满了淡淡笑意,波光婉转。
他顿了片刻,移开目光朝窗外看去。
兀君待两位主人坐好了,就撂起马鞭驱车驶向宫外。守宫门之人未问车中之人,只看了眼兀君的脸便予了她放行。
虞莞看在眼中,想来薛晏清在宫中势力,比她所想还要再深些。倒是不知,筹谋至深的薛晏清上辈子与他兄长斗法,结果如何了。
想到此处,她先一怔,随即暗叹:不过十数日,她想起薛元清时,已不是上辈子的前夫,而是现在夫君的兄长了。
马车声碌碌传来,一路上从悄寂变为喧闹。待行过六条街时,喧闹声达到顶点。
虞莞掀开布帘,向窗外探去――
辰时一刻的长平街上,百姓早已醒来,这时纷纷从院子中出门,到附近的早点铺子处排队等着过早。
不时便要上工,有排队之人着急不满,大声喝道:“老板,快些!工头马上喊号子了!”
“诶――”那老板远远和上一句,又叫卖道:“汤圆馄饨小笼包诶――”
这家点的早点滋味极好,虞莞上辈子住在长平街就时常光顾。后来为了看病囊中羞涩,这些最普通不过的早点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美味。
老板一声高喝,立刻勾起了她两辈子肚子里的馋虫。
只是马车依旧向前驶去,略无停留旨意。虞莞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兀君,停车。”身边沉着男声传来。
马车很快停下,娃娃脸的内侍探进半个脑袋:“主人家有何吩咐?”
“我与……夫人皆未过早,你便去买些来。”“夫人”二字,他当着虞莞与兀君的面,叫得极为滞涩。
虞莞并未察觉,只用感激目光拂过薛晏清面容。
早膳很快来了。兀君两只手塞得满满当当,升腾的热气几近淹没了他。
虞莞随意揭开一个纸包,烧卖的糯米咸香扑面而来。她咬下一口,与上辈子味道别无二致,心中很是满足。
宫外饮食食材火候皆不如宫中精致,但是胜在料多味足。三个铜板的烧麦有虞莞半张脸大,其中有甜腊肠、香菇、火腿和春笋切成的细丁裹在卤香汤浸过的糯米中,一口下去,味道很是丰富。
兀君拿起自己怀中那个纸包,吃得极为香甜。
虞莞吃了半个,有心想看薛晏清吃相。微微抬头时,却见薛晏清手中的纸包完好,一双眼只瞧着自己不语。
两人视线如同丝线般交缠在一处。
虞莞按捺住心中怪异之感,别开目光问道:“殿下可是不愿吃这烧麦么?”
吃龙肝凤髓长大之人,吃不惯这市井美食,也是常有之事。
薛晏清哑然失笑。
他曾经白龙鱼服出宫办差,一路山水兼程,衣食不妥之事时常发生。就连雨水泡馍他亦吃过,不过是个烧麦,入口何难。
无非是担心虞莞一时好奇心起,叫了民间的早膳,却吃不惯罢。
怎料这人不仅吃得香甜,还倒打一耙。
心中千言万语,汇到面上不过淡淡一句:“无事,不曾吃不惯。”
虞莞见他脸上并无不豫之色才放下心来,心中奇异之感难以抑制:原来薛晏清当真会吃市井美食。
自嫁给二皇子,如斯慨叹生发过多少次,虞莞自己也难以历数。
兀君三两口吃完后继续赶路,飞快掠过长平街尾。虞莞瞧着窗外熟悉之景渐次消失,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哪?”
薛晏清欲张口,却被车外的兀君抢白:“回夫人,我们先去安和街,再一条条往回逛。”
安和街是京中最大的商铺集聚之处。酒肆饭厅、布庄衣铺、书斋笔阁应有尽有。
虞莞心下一阵激动:白芍的胭脂铺子便开在那处!
两人很快在安和街口下了车。
此时不过清早,安和街面上来来往往的皆是牙人、中人,又或者是拉客的小二。见街上一男一女并肩走来,几人纷纷投去目光,片刻后又移开。
这男子虽有副好皮囊,不过是穷书生一个。女子嘛,穿得更富贵些,多半是商贾之家的女子。
还有人想得更多了些:这男子,该不会是入赘了女家罢?
饶是几人见多识广,也不会猜到两人身份竟尊贵如斯。
安和街的大多数铺子半掩着门,小二打着呵欠,见有人来也并不招呼。
虞莞无意闲逛,脚步加快了几分,直奔街心的眉烟阁而去。
不知白芍是否会在那铺子中,若是她尚未放良……
她心中盛满各种念头,脚下步履不停,丝毫顾不上薛晏清会否察觉什么异样。
薛晏清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并不多问,只用眼神示意兀君跟上。
虞莞到达眉烟阁的大门处时,几人停步。
虞莞心中忐忑,一时不敢迈出步子,却未见身后的两人神色中颇有微妙之意。
薛晏清暗想,莫非宫中短了虞莞的水粉用度?回去后当令兀君彻查一番。
而兀君心中讶异更是难以言说,怎么皇子妃随意走到一个店铺们库,就刚好是他家殿下的产业呢?
莫非,这就是夫妻间的心有灵犀?
虞莞犹豫再三,还是踏了进去,却有一女子正要从门中出来,两人几乎要撞在一处――
眼见就要撞上,虞莞正欲躲闪开,却在对上那女子姣美面容之时愣怔。
是白芍。
白芍一时歪了重心,伏在门框上片刻才找回平衡。她自觉在主子面前失了仪态,正要福身赔罪时,却听见身后一女子声音传来:“姑娘?”
她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个与她快要撞上之人。
此女与殿下同行而来……几乎是霎那间,白芍突然明了了虞莞的身份。
第14章 尾随
此女与殿下同行而来……几乎是霎那间,白芍突然明了了虞莞的身份。
一句“请皇子妃殿下安”抵在舌尖,她却瞥到站在殿下背后的兀君对她暗暗摇头。
……原来皇子妃并不知道,眉烟阁是殿下的手笔。而看殿下的衣着,两人想必微服而来,她贸然揭穿身份,更是不妥。
白芍立刻扬起笑容:“这位夫人,不知到眉烟阁来买点什么?”
看到白芍这辈子对自己陌生的模样,虞莞心中难言喜悲,百味杂陈。好在终于见到故人,了却一桩心事。
虞莞道:“我想买些净面粉,不知这位姑娘可有推荐?”
“自然是有的……”眉烟阁待人接物极为妥帖,白芍引了虞莞去柜前挑选时,另有两个模样激灵的女子把薛晏清主仆引到一处休息处,奉上茶水。
薛晏清抿了一口茶,目光随着虞莞而动。
“净面粉、眉黛、面脂,你可都记住了?”良久,他对身后的内侍说道。
兀君正在发呆,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怔然片刻,很快明白了殿下话中含义。
他忙不迭道:“记住了。”
晌午时分,迎着街边人的讶异目光,虞莞与薛晏清二人先后上了停在街边的青蓬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安和街,徒留街上的人兀自惊叹不已。
一个穷举子,一个商贾女,进了以贵闻名的眉烟阁也能面不改色,买起东西来更是毫不手软,没看到那小厮都快拿不下了么?
真是不知,京城何时来了个这么对陌生的有钱主儿?
如此脱俗的两张脸却没人认得,不应该啊。
一位中年妇人刚出眉烟阁大门,见街上诸人目光都集中在一点,忍不住随之望去。
蓦地,她眼神一凝,停在马车前的薛晏清身上。
“那不是……”她正欲确认一番时,两人早已上了车,朝街尾行去。
“夫人,有何不妥?”身边丫头低声问道。
那妇人没搭理丫鬟,反复回忆着记忆中皇次子的片影,越发觉得眼熟。旋即,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舒圆昨日不是说,薛晏清发落了虞芝兰,给了虞莞好大一个没脸么?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