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是姜不语的强项, 她眼珠子几转便有了计较:“收是收到了, 只是你知道我这几年在江南四处乱跑, 江南吧每年雨水多, 有时候出门碰上下雨,有时候在船上不小心掉下去,你写的那些信就……”
“你是想说被水泡了?”
“对啊对啊!”姜不语暗赞侍郎大人上道,给个理由他就能接受,还一再感叹:“所以老天注定你我没缘份,真不怨我啊!”
独孤默懒得再听她那些搪塞之词,忽然问道:“离开幽州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
姜不语见他不再纠结于信件之事,立刻松了口气,回答他的问题也有了几分真心诚意:“很快活啊。”
她说:“从小到大我娘只给了我一个选项,担起北境的边防重任,重掌幽州大营的军权。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不当世子之后,我感觉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担,只要有一口平安饭吃,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春天出门赏花踏青,夏天上山吃斋消暑,秋天湖上泛舟采藕,冬日庭前赏雪灯下饮酒,能够每日带着儿子在街市间玩乐闲逛,夜暮归家,踏实一觉到天亮,再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日子啦。”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
曾经守护过千万普通百姓平安的姜不语有一日解甲归田,成为大渊百姓之中的一员,享受着停战之后的安宁生活,于她来说反而是人生之中难得轻松享受的日子。
独孤默久在京中名利场,见惯了争权夺势,但凡姜不语这番话从任何一名被夺职的官员口里说出来,他都要怀疑对方只是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个借口,背地里说不定还是想着积蓄力量翻身而上。然而姜不语说出这番话,他却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权势如她不过是一件战甲,披挂上身便能守北境安宁。然而只要两国停战北境安宁,卸下此战甲于她来说易如反掌,毫不留恋。
京中提起定北侯府世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惋惜她被入赘的金守忠连累丢了祖宗爵位与荣光,姜氏一门从大渊权贵之阶掉了下来,湮灭于芸芸众生,再无人提及。
然而于姜不语来说,不过是脱掉了枷锁般的人生,复归正常的生活而已。
独孤默眸中隐有感慨,能不被权利腐蚀始终保有清醒的意识,不做权利的走狗,这才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他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想拿回侯爵之位,我也可以助你达成心愿!”
“大人跟我有仇吗?”姜不语吓的差点跳起来,在独孤默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真心诚意道:“我真没什么大志向,能睡到日上三竿,吃上可口的饭菜,与家人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于愿足矣。你当侯爷好当的?我虽没见过祖父的辛苦,但金守忠在侯位之时我还是有记忆的,他就跟绑在幽州大营似的,有处理不完的军务,偶尔巡边也是以公事为主,哪及得上我现在的自由快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过上松快日子吗?”
独孤默提起此话不过是怕丢失了爵位成为她心中执念:“旁人皆说,他日九泉之下你无颜面见祖宗。”
“我姜家祖宗若是恋权,当年早留在京中了,何至于跑到北境吃沙子吹冷风,还把这苦差使丢给子孙后代??”姜不语笑的旷达乐观:“甘苦自知,谁也不必替旁人操心,我现在好得很,再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有钱有时间有自由有儿子,虽然还有幽州大营出来的那帮笨蛋们需要她劳心劳力,但假以时日等他们适应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她自然也能更轻松。
独孤默郁闷的发现,自己在京里辛苦四年,脑补了多少次重逢的感人画面,而某人却一早将自己从脑海之中铲除,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滋润,不说她不需要自己,连麟哥儿都不知道他这位父亲的存在。
他就像是多余的。
怀着拖油瓶的隐秘小心思,侍郎大人赖在姜不语身边,跟着她回姜府吃晚饭,顺便跟麟哥儿联络感情。
在商言商,姜不语可不跟他客气,趁此机会提价:“独孤大人可知道我如今身价几何?在江南北境共有多少产业?”
独孤默还真不知道,不过想也知道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身价不菲:“你是想详细告诉我,好让我带人查抄的时候方便些?”
“我告诉大人是想让你知道,雇我做侍卫可以,不过这价格嘛……”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况且身为不为车行的老板,他们车行的业务就包括了看家护院替人跑腿押镖护送等项目,服务谁不是服务呢。
独孤默见她不再执著于分开,长松了一口气,笑道:“价格好商量。”还凑近了她小声道:“只要姜老板做的好,我的全副身家送你都没问题。”
姜不语:“……”臭小孩,分开四年都学会撩了。
她假装无视了独孤默意有所指的眼神,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独孤默眼神在她身上打个来回,慢悠悠道:“分开四年,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知越来越不清晰了。”她从来就只在狗世子与无赖之间来回打转,离君子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姜不语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中含意,吩咐下人备饭,末了追加一句:“饭钱另算,不在护卫报酬里。”
独孤默:“……”还添了奸商的特质。
好在晚饭时分,柏润抱着麟哥儿一起来吃饭,两人之间的话题总算不再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麟哥儿今日跟着柏润上街长见识,见到衙门前站笼里的犯人,非要好奇的停下来,接连不住问:“先生,人又不是狗狗,干嘛要关在笼子里?”
柏润跟小孩子简单解释:“他们做了错事。”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真要让麟哥儿全懂也有难度。
麟哥儿当时就被吓哭了:“不要被关进笼子里!麟哥儿不要被关进笼子里!”
柏润抱着他哄了好久,还问起路过的百姓,听说这几名是交不上丝绸的织户,麟哥儿虽然不懂织户是什么,但也知道与自己无关,这才不再哭了。
小家伙下午哭过了,回来便有些发蔫,跟日头底下暴晒过的青菜似的,直往姜不语怀里钻:“爹爹――”他深嗅一口熟悉的气息,总算是安心了几分,还委屈巴巴的说:“爹爹,人关在笼子里……”
姜不语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用眼神询问柏润。
柏润到底也与她熟悉起来了,知道姜大爷非常疼爱孩子,不由有些发窘:“都怨我,下午带着麟哥儿去外面走动,结果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知府衙门前站着的示众的嫌犯,麟哥儿年纪小没见过,生生给吓哭了。”
独孤默常年与犯人打交道,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犯人,况且他白日也去过知府衙门,见过衙门外面站笼的犯人,不过他只是奉旨来审查洪内监之死一案,于苏州府旁的案子无权干涉,便不曾动问。
反而是姜不语与柏润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甚至姜不语抱着孩子拍,柏润便坐在她边上柔声解释,还轻轻抚摸麟哥儿的脑袋,放眼看去亲如一家,他反而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外来者。
……就心塞!
非常心塞!
他忍着心塞问道:“衙门前那些站笼的都是犯了什么事的?”
柏润似乎才注意到坐在一侧的独孤默,他进来之时抱着麟哥儿,小家伙吸引了他全副注意力,况且姜大爷身边向来仆从管事环饶,不是侍候的便是来汇报店铺之事的,他通常都不大注意,竟没注意到一边坐着的竟是京里来的独孤大人。
“我特意问了下路过的百姓,说是什么交不上丝绸的织户,总有十好几位。”
织户?
难道跟洪内监的案子有关?
他自见过了毕雪云主仆,还有洪内监的尸体,再问过当时做了尸检的仵作,测量了洪内监的身高,发现他身高体胖,就算是来十个毕雪云,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他。
宫内的大监们皆养成了弯腰垂颈的习惯,许多人一辈子做奴才状,老了连骨头都变形了,躺平弯成一只虾米,但洪内监这些年在苏州任织造,渐渐趾高气昂,竟连多年在宫中缩着的骨头都舒展开来,长手大脚摊开,不细看便是一伟丈夫。
他传了姚侃过来,吩咐道:“去外面打听打听,站笼的织户是怎么回事?”
姚侃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说:
别人:哟姓姜的丢了世子之位好可怜!
狗世子:(快活大笑)社畜哪懂自由人的幸福?您能睡到日上三竿吗?还不知道谁更可怜呢!九九六了解一下!
一直九九七的独孤默表示: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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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穆靖上任之后, 先是跟着手下人在织造府里转了一圈,紧跟着便让人将各处的帐目送上来。
手下这帮人都是洪内官的心腹,他人虽死了, 但留下的烂摊子至今还无人打理, 至于织造府的帐目, 根本经不起查。
“这个……大人初来乍道,不如先歇歇。帐目等下面人整理出来再送过来?”总要摸透新来的织造的脾气秉性, 才好考虑交还帐目。
穆靖不用想都猜得出来,洪内监在职多少年不挪窝,如果不是这次出了意外,恐怕都轮不着外人插手织造府的帐目, 谁知道里面是多大一笔烂帐。
他也怕逼急了这帮人发疯, 当即和颜悦色道:“既如此, 便缓几日也行。”
傍晚下值,他先去了独孤默住的园子, 听园子里的人说起他出去了, 想想侍郎大人在苏州似乎并无熟悉的人, 除了姜世子,他便直接去了姜宅。
独孤默一顿饭吃的差点心梗, 麟哥儿坐在姜不语跟柏润中间,两人轮着给孩子挟菜,回答孩子的种种问题, 一顿饭在他们三人和谐友爱的氛围之下吃完了,唯独他不开心。
穆靖找过来的时候, 饭菜都已经撤下去了, 厅里还有饭菜的香味, 他深吸一口气, 按住想要造反的五脏庙,上前与这两人见礼。
柏润见他们要谈公务,抱了麟哥儿预备走,姜不语也趁势起身,却被独孤默拦住了:“你也留下来听一听。”省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跟柏润去散步消食。
姜不语复又落座,很是不解:“这些公事没必要让我听吧?”
“你是做生意的,听一听总没坏处。”独孤默很快便为她找到了理由,并且猜到了穆靖气色不佳的缘由:“是不是在织造府不太顺利?”
穆靖比独孤默年长许多,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被他瞧破心事,当即不好意思笑道:“瞧出来了?”
独孤默在姜不语面前摆上官的谱儿,没想到在穆靖面前倒很亲和,甚至不惜分享自己在乔智远处碰的壁:“不瞒穆兄,我今日也不大顺利。乔大人谈起风花雪月倒是有肚皮经验传授,论起审案之事便吝啬无比,我也只能无功而返。”
两人视线相接,便知道这是苏州府官场都防着他们呢。
他们奉圣旨前来苏州府,等于往苏州府这一池子混水里丢了俩石子,至于他们是沉到湖底与大家同流合污,还是非要鸡蛋碰石头刚正不阿,总要有个试探的过程。
“说不得明日,乔大人得到织造上任的消息,便要下帖子相请穆兄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要不要赴约。”独孤默提醒他。
穆靖向他请教:“敢问贤弟,我要不要赴约?”
独孤默却将这个难题抛给姜不语:“世子爷以为呢?”
姜不语回想上次乔智远接待独孤默的规格,禁不住双目放光:“穆大人能不能带我去见识见识?乔大人请客肯定不会吝啬的,说不得还要邀遍苏州府的名伎,定然美女如云。”
穆靖哭笑不得:“世子爷――”
姜不语换了副一本正经的面孔:“我懂我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穆大人为了查清楚织造府与知府衙门有无勾结,不惜牺牲清名与贪官污吏周旋,在下好生佩服!在下忧心穆大人安危,自愿请命前去保护大人!”
独孤默:“……”
你是去看美女吧?!
狗世子既爱美人,也爱英俊少年郎,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毛病,男女通吃,有时候简直让他不知道防谁。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太少,挑战失败,明天继续挑战三更,万一……哪一天挑战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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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苏州织造局占地颇广, 除有厅堂、楼阁、庙宇、园池亭台之外,还有机房四百余间,一应杂役粗使及各处行走管事人数者众。
穆靖初掌织造局, 放眼望去手底下人才济济, 可惜全是洪内官的心腹, 与他无涉。
他头一日被手下人殷勤带着参观了织造局,提起帐目便碰了个软钉子, 如同被供在佛佛龛上的菩萨一般,大家都巴不得他只吃香火不管事。
次日上任,果如独孤默所说,手下人送了厚厚一沓精美的拜帖过来, 并且贴心的从里面挑出苏州知府的帖子递上去, 殷勤道:“大人旁的拜帖都可以不理会, 但知府大人的拜帖不能不回。”并且暗示他:“织造局与知府衙门向来交好,虽然洪大人不幸遇害, 但织造局还是要跟知府衙门互相来往, 也好方便公务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