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正方形报纸、一卷绳子、两根软竹皮、木尺、剪刀、针线、黏条、颜料和毛笔。
我看着暮销魂熟练地将竹皮从中间剖开,摆成十字交叉,其中一根做弧状,用针线黏条固定,再把线穿进去,线的两头系在十字的上下,在中间偏上处系好绳子。
一个风筝的模型很快就做好了,我迫不及待地将报纸铺在上面,拿起颜料和毛笔开始着色。
画什么呢?我思忖片刻,暮销魂站在我身后微笑地看着。
窗外桃花开,杏花香,一派芳华。
不到半个时辰,一条红灿灿的金鱼出炉了。我特地用竹签和铁钉将它的尾巴固定住,使它可以灵活地摇摆。
在碧蓝的背景衬托下,真像在水里尽情地遨游。阳光洒在鱼鳞上片片闪着金光,像是凭空抹上了一层蜡油。我的两只手上,一只牵着青龙,一只牵着金鱼,暮销魂推着我慢慢地行走,迎面吹来和煦的风,河边的杨柳随风起舞。
望着碧波粼粼的水面,莫名地有一种冲动想要拥抱她,拥抱一个遥远的梦。
“你想要下去吗?”暮销魂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不知为何,他那种堪破生死的眼神总让我感到异常难受。
我欠过他什么吗?
对岸摇来一只画舫,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带斗笠的船家一上岸就把头上的斗笠摘了,来到我们面前,弯下腰,毕恭毕敬道:“少庄主,三年之期已到,奴家奉庄主之命来接您回去了。”
“我知道了,给我三天时间。”暮销魂决然的样子让久经风雨的老奴也一惊,不得不承认少主确实变了,褪去了以前的风华,容颜沧桑而刚毅,让他这个看着少主长大的打心眼里心疼,难道诅咒真的应验了?
还记得他出生时,就有个奇怪的道士说过,此子有堪破生死、知晓命数之能,然阴气过重,终不长命。
老庄主听后还大怒了一场,差点将那道士囚禁起来,谁知那道士一转眼就不见了。老夫人和庄主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怕是有什么妖孽要陷害自家宝贝,特地让江湖上有名的算命师狼崽子算了一卦。
狼崽子,也就是当年江湖第一算命师,如今第二算命师狗崽子的父亲。据说他对这个小婴孩喜欢得紧,“销魂”这名儿就是他给取的。
人要销我,我先销人。看似荒诞毫无根据,竟也护了他十八年平安。老道一死,狗崽子承其父业,与暮雪山庄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因功力不够,没能继续保护暮销魂。
遵照狼崽子的遗言,十八年将他送到外面历经一劫,日后可免受诸多苦难。
老庄主和夫人急问是何劫,老道却安然睡去了。
暮雪山庄召开武林大会的一个目的也就是选拔出武功高强之人,帮助暮销魂度过此劫。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可以让一个人做出决定,他却把决定权交给了我。
“如果你的腿不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若是好了呢?”
“那就说不定了。”
我知道他一定会走,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说声“谢谢”,这两个字在心里沉淀久了,当要启齿时却发觉异常艰难。我酝酿了许久,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儿,“你命中有劫,在这里我又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回去和你家人一起度过此劫呢。”
暮销魂的脸上盖了一层寒霜,苍白得吓人。
我不想他为我停留什么,我也不想再为任何人载负起一份沉甸甸的爱。
他有恩于我,是我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会记住,仅此而已。
我转身回到里屋收拾东西,几件粗布衣,一把墨纹匕首,和一截断了的银蛇鞭,再无他物。我将它们打包好了放在床上。
我转身时看到暮销魂站在门口发呆,空洞的眼神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触及到我时有略微的惊愕,只轻轻道了声:“我走了。”
清晨,很早就听到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我摇着轮椅出去晒太阳,看到有个孩子正踮着脚趴在窗口张望,见我来了,竟飞也似的逃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一样的。后来,那几个孩子来串门时才提到有个叫苏信的孤儿,父母死得早,全靠村里的老人王婶照应着,是该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却一穷二白,王婶那一点绣花赚来的钱连温饱都有问题,好不容易把个娃拉扯到现在,哪里还有剩余的钱给先生买只鸡。
第五天我把苏信请到家里来吃饭,他看着桌上几样清淡的小菜,双眸盈盈,抑制不住得激动。拿起筷子时,见我对他微微一笑,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寂燃哥哥,我们进来了!”一群小孩拥在门口敲门,苏信听了,放下筷子正要躲,七剑第一个冲进来把他劫住了,“好个小馋猫,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呢,原来上这儿来偷吃了!”
苏信连连摆手,吓得面如土色。
我连忙拉他到身后,笑道:“莫怪他了,是我请他来家里玩的,你们销魂哥哥走了,我一个人闲着无聊,正巧撞见他在家门口看书,可没像你们几个贪玩呢。”
七剑不平道:“谁说我贪玩了,今天讲的我可全背会了,先生课上还抽我的呢!不信你问小言去。”
身旁的妹妹小言吐吐舌头道:“那是先生揪着你的耳朵到外面站了一上午才背出来的!”
其他孩子听了偷偷笑了起来,但慑于七剑的“威严”,都不敢放声大笑。
被人骂惯了,七剑的脸皮自然厚了,倒是丝毫不介意,“对了,寂燃哥哥要的鸡我给捉到鸡棚里去了,小心晚上给黄鼠狼叼走哦,我可盼着它下蛋呢!”
饱餐之后,我让孩子们把鸡送到了私塾先生家里,苏信明日便可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了。
看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欣慰和满足之感爬上心头,却填补不了心里的空虚,或许我也该找些事情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