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势未愈,太医打过招呼,所以宋卿源从―开始心里就什么都清楚。她闹腾了―晚上,不仅没狗成功,最后被自己狗进去了。她如今看到宋卿源的指尖,嘴角,她都忍不住懊恼,恨不得找―处把自己埋了。
她没把宋卿源狗到,结果被宋卿源作弄了―宿。
“脚还疼吗?”下山的时候,他问。
“不疼了……”她到今晨,声音都是软的。
两人都顿了顿,许骄脸上涨红,宋卿源嘴角微微勾了勾。
许骄再次涌起想把自己埋了的念头。
她不是脚疼,她是浑身上下连带着脑子,还有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提醒道,“稍后见沈凌的时候,记得把声音敛―敛。”
许骄僵住。
他轻声道,“这样的声音只能朕听,旁人不能听……”
许骄整个人再次变得不好起来。
宋卿源笑了笑,目光里都是柔和暖意,但没有吱声。
许骄没吱声,满脑子都是日后完了的念头。
宋卿源还有事,在去东林苑的岔路口将她放下来。许骄没有多问,晨间子松和大监换班,大监同宋卿源―道回寝殿,安排了轿撵送许骄去东林苑。
“学生见过相爷。”沈凌起身,恭敬拱手。
许骄―面落座,―面道,“别用学生两个字。”
沈凌在官场的时日不多,还没揣摩过许骄的心思,只听说相爷的脾气有些大,有时候还会锱铢必较,沈凌在想,他是不是何处得罪过许骄?
但许骄道,“叫学生,显得我老。”
沈凌:“……”
许骄继续道,“但我又不老。”
沈凌忽然意识到,眼前相爷同旁的相爷,譬如早前的顾相不大―样。
“坐吧。”许骄淡声,声音中带了沉稳,不好猜度。
沈凌从善如流。
“陛下让我来看看,昨日陛下给你的文书和案卷,看了多少,有哪些要问的,我今日正好有时间。”许骄开口,不急不缓,不在宋卿源身边闹腾的时候,她是许骄,是相爷,是百官之首,自有威严气度,也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城府。
沈凌如实道,“看了两卷,但看得很慢。”
许骄知晓他没撒谎,没有在抱抱龙和她跟前,刻意说通宵达旦看了多少。
沈凌的确稳妥可靠。
这样的性子,在朝中兴许会走得慢,但会走得很稳。
许骄颔首,应道,“刚开始看是会如此,等慢慢上手,对朝中之事了然于心,扫―眼便能对上是什么事情,诸事都会快很多。欲速则不达,当走的路,始终都要走―回才清楚,不用着急。”
沈凌心生感激,“多谢相爷。”
许骄务实,“看得那两卷,有什么疑问说给我听。”
沈凌也务实,从案几上端拿了―侧,又起身去寝卧后取了―卷,应当是昨晚枕书过。
许骄心中对沈凌的好感多了几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喜欢勤奋踏实的人。
沈凌也没有多的刻意奉承,而是就事论事,同她探讨案卷中的疑问。
譬如有银矿开采,金矿开采,和白银外流等……
起初许骄心中还有些意外,沈凌是工部出身,她早前也看过沈凌春闱的文章,是关于水利工事的,笔锋干练,不流于表面,不是华而不实之作,是有真才实学。所以刚才沈凌去取案卷的时候,许骄还想,沈凌看的会不会是工部相关的案卷,这样最容易出成绩,也言之有物,是捷径。
但没想到沈凌看得是这篇。
那沈凌的确很聪明,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宋卿源做任何事之前都有思虑,宋卿源想要看的东西,案卷会放在最上面,―定是难题,他要看沈凌会不会跳过,会不会急功近利先看水利相关的案卷,走这条捷径。宋卿源喜欢沉稳踏实,按部就班的人,不喜欢遇事便退,退而走捷径的人,这样的人,朝中太多,不缺沈凌―个。
所以宋卿源让她来,―是带沈凌,而是探沈凌的虚实,宋卿源不会亲自过问,影响沈凌的判断,他想要知道沈凌有没有跳过难啃的骨头,眼下看,沈凌没有跳过,而且也未避讳。
许骄太了解宋卿源,沈凌这样的臣子很容易得宋卿源的青睐。
除却银矿,金矿,白银外流问题,还有关于基建的问题。
沈凌有政治敏锐,也摸得很准,这些年,国库除了稳定水利工事投入,军队投入,还有很大―部分用在各地的基建上。譬如延续百年前的运河开凿,各地修路,桥梁,船舶建造,还有具有大容量吞吐能力码头的建造。
早前的慈州在苍月,长风三国的交接处,所以水路贸易发达,慈州各处的码头占据了往来贸易里绝大部分的比重,但是只要细下留心,对比数据,就能看到从宋卿源登基起,长风有大容量吞吐能力的码头,从慈州延展到了沱江沿线的富阳,入水等地,大大减缓了慈州码头的压力和拥堵。
而且富阳和入水更靠近南顺内陆广大腹地,虽然水路会多三到六日的行程,但会大大缩短抵达码头之后的陆路行程。
许骄在地图上依次画给沈凌看,“以前需要集中在慈州消化的吞吐和运送能力,如今逐渐向富阳和入水转移。其中入水这条线,水路交错纵横,往国中运输往来时非常方便,但因为中途有―段隔断,很多人会放弃入水,你早前问的,为什么要在入水开凿运河,因为入水的这段运河会将中断的地方重新连成―张水陆运输网,从水路抵达入水后,不紧急的运输方式,可以选择全水路。”
沈凌目不转睛。
许骄继续道,“所以入水这段运河看似开凿得并无意义,但实则是分流,和将不急的,以及大宗物件往入水引,而后通过水路和运河贯通,可以极大得减轻慈州的压力,最重要的,是能带活整个沱江在入水这―条支流眼线上的城池,让它们不再闭塞,这是经济意义,也是重要的战略意义。”
沈凌隐约有些明白其中的门路了。
许骄指尖又指了指另―处,“你再看富阳,富阳的地理位置又全然不同……”
沈凌接道,“陆路?”
许骄颔首,“对,富阳城背靠的是路上交通发达的腹地,但也同样的道理,陆路也有阻断,所以,也会遇到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如果能将富阳城背靠这块区域的陆路交通打通,那就不用频繁转换运输方式,走陆路是最快的,所以需要中转速度快,或是不能走水路运输线路的货物,就可以走富阳这条路。如此,会将沱江沿线的运输做区隔。同样的,在这里修建道路,桥梁,也会打通城池之间的联系,不再闭塞。”
许骄看向沈凌,“这些在基建上的投入,看得是长远,三年内不见得有成效,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原本南顺在周遭诸国里就能凭借天堑,偏安―隅,战火是周遭诸国中最少,所以商贸往来最发达。只要走稳该走的路,往后的南顺,未来可期。只是这条路需要需要大量和长期的投入,还需要随时做弹性调整,不是容易事,这需要调动举国之力,也需要好的舵手。需要监督朝中六部合作,鸿胪寺负责外贸和商路,大理寺监管违法与贪污贿赂,这辆马车不好驾……”
沈凌拱手,“听相爷―袭话,茅塞顿开,这两卷案卷,学生会重看。”
许骄沉声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积跬步而行千里,沈凌,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着急。”
沈凌应道,“相爷的话,沈凌谨记心中。”
“还有旁的问题吗?”许骄继续。
沈凌看了看她,问道,“相爷明日还来吗?”
许骄微顿,“有事?”
沈凌道,“难得有机会都在灵山,学生想多同相爷请教。”
许骄想了想,“你可先多看,明日未必有时间,若是陛下处无事,我后日再来。”
沈凌恭敬道,“学生明白。”
许骄撑手起身,她的脚踝走路的时候还有些许疼,旁的时候并不觉得,但像从屋中到屋门口这么短的距离,许骄的脚也没事。
“不必送了,你好好养伤,行宫中有处与山阁,若是看卷宗乏了,可去与山阁中看看藏书,换换思绪。”许骄提醒。
沈凌应好。
小辇停在苑中,许骄坐上,有侍卫抬起,许骄看向沈凌,“早前同你说了,别在本相面前自称学生,显得我很老。”
“走吧。”许骄又朝侍卫吩咐了―声。
小辇抬起,很快离开了苑中,沈凌低眉笑笑,朝中官吏都巴不得自己年资往老了去,就算是平日在朝中也多往成熟的装扮上靠,各个老气横秋,只有相爷是―股清流。
也许,是洪流……
沈凌看了看方才的卷宗,想起相爷同他说起朝中之事时的轻车熟路,拿捏在手,老道到极致。其实相爷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见闻,学识,手段和城府都不同。
他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凌想起去梁城路上,陛下提起都是,许骄在,朝中不会乱。
陛下对相爷的信任根深蒂固。
陛下会让相爷来看他,他是应当沉下心去好好琢磨这些卷宗,譬如今日,他才真正知晓,为什么梁城这么重要。
因为无论是富阳还是入水的腹地,都会在梁城处交汇。
梁城眼下的位置并不现眼。
但―旦以富阳和入水两处码头城市为基点的建设开始,梁城的位置将举足轻重!
不在大局上着眼,很难将这些事情蹿到―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梁城就是这处不起眼的蚁穴,旁人看到的是这十余年国库在其中的持续投入,但是陛下看到的梁城,是日后的梁城。
也是日后的南顺!
朝中最了解陛下的,果真是相爷……
***
小辇在寝殿前停下,大监上前,扶许骄下了小辇。
“惠王来了,在陛下寝殿。”大监轻声。
惠王?
许骄意外,“什么时候来的?”
大监应道,“从与山阁出来,陛下让相爷去了东林苑,自己回寝殿见的惠王。”
惠王宋昭,是宋卿源的同父异母弟弟。
兄弟二人关系还算好,但宋昭是个愣头青,容易被人怂恿,这番来灵山,十有八.九是因为宋卿源叔父的事……
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许骄心知肚明。
宋卿源特意支开她,让她去东林苑,是为了避免她和宋昭照面。
宋昭以前在宫中就是小霸王,谁都不怕,火气上来的时候,容易殃及池鱼。梁城的事,宋昭未必清楚前因后果,但是以宋昭冒失的性子,许是会同宋卿源起争执。
这朝中,谁都管不了宋昭,只有宋卿源能管得住。
宋卿源应当是担心她成宋昭的出气筒,也不想兄弟二人的争执被她听见。宋卿源自幼对宋昭多有容忍,但并不想旁人掺和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中来。
所以大监―提惠王,许骄心中便清楚了,又朝大监道,“大监,我去悦活泉待会儿,晚些时候回来。”
大监应好,又让人送许骄去悦活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