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悬犹豫片刻,将它穿上。
镜中映出一道高挑人影,肌肤胜雪,黑发如瀑,原本就动人心魄的美貌,被一袭红衣衬得愈发明艳夺目。
唯一美中不足是右脸上一道浅浅伤疤,但也正是这道伤疤,让这张脸多了几分凌厉萧索之气。
恍然间,江悬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
他长高了,身形已然是个大人,过往眼神中那些清澈无邪或肆意张扬的东西,被疏离和冷淡取代,仿佛一捧火焰覆了白雪。
宫里这几年他很少照镜子,他的脸、他的身体和他身上每一件衣服都是能够取悦萧承邺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比厌恶这张皮囊。
而现在,站在镜子前,江悬久违的多看了自己一会儿。
衣裳很好看,他也很好看。
或许谢烬说的是对的,容貌与生俱来,并非他的错。
江悬转头望向窗外,雪地中不见人影,只留天上一弯新月。鱼盐巫
翌日清晨,江悬将醒未醒时听见有人敲门,接着听见玉婵将门打开,惊讶道:“将军?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外头人说什么听不太清,似乎是问了自己,玉婵回答:“公子还没有醒。要么您……晚些再来?”
……
听声音是谢烬来了。
江悬坐起来,披了件外衣,趿着木屐慢慢走出去:“谁?”
玉婵闻声回头,眼睛一亮:“公子你醒了。”说完对门外谢烬道:“将军请进来吧。”
日头刚升起来不久,对谢烬来说已经不早了。他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比起江悬睡眼惺忪,他整个人干净利落,像一阵凛冽的风,一见江悬转而化作日光和煦:“阿雪,我带了早饭来和你一起吃。”
江悬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昨日那般冷言冷语,他以为谢烬要低落几天,至少不会再对他那样热忱,为何今日看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见他不动也不说话,玉婵又站出来打圆场:“公子,热水备好了,现在盥洗吗?”
江悬缓慢回神,点点头:“嗯。”
玉婵陪江悬回到里屋,谢烬没有跟进来。
江悬仍有些不解,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玉婵问:“公子今日穿哪件衣裳?”
江悬随口答:“都可以。”
玉婵试探道:“将军昨日送来那些衣裳,公子可有喜欢的?我瞧这件樱粉的不错,公子穿一定好看。”
江悬抬眼看过去,玉婵举着一件浅粉色长衫,样式素雅,绣有同色蝶恋花暗纹,乍一看一派春意婉约。
他想了想,道:“就这件吧。”
洗漱完换好衣服,江悬终于清醒了些。为了配今日这身衣裳,玉婵用一支白玉桃花簪为他挽了一个发髻,出去前江悬看了眼镜子,差点没认出里头那个粉嫩俊俏的人。
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玉婵便推住他肩膀往外走:“好了公子,将军等久了。”
外厅里,谢烬将自己带来的餐食一一摆在饭桌上:一碟江悬喜欢的桂花糕,一碟蒸饺,两条蒸鱼,还有江悬的一碗杏仁粥和他的一碗牛肉汤面。
刚摆好,身后传来脚步声,谢烬回头,“阿雪”两个字还未叫出口,整个人蓦地一滞。
――他知道江悬生得好看,但没想过可以漂亮到如此地步。
少时青涩褪去,如今一袭红衣,像出水芙蓉,又像满山落樱,仿佛世间春光全都降临于此,站在那里,便是花团锦簇、春和景明。
谢烬全然看呆了,江悬走到眼前都没有反应。
他眼神太直白,江悬表情原本是淡漠的,眼下也被他盯得泄露一丝不自在。
“不吃饭了么?”江悬问。
“哦,”谢烬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干巴巴地笑了一笑,说,“阿雪,坐。今日有你喜欢的桂花糕。”
江悬坐下:“嗯。”
谢烬悄悄转头瞥了眼江悬,清清喉咙,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些颜色么?”
江悬面不改色:“做都做了,不穿浪费。”
“哦……”
顿了一顿,谢烬又开口:“阿雪。”
江悬抬眼:“嗯?”
“你这样很好看。”
玉婵站在于盐屋后头,没忍住“噗呲”一笑。
江悬脸上挂不住,佯装拿起汤匙喝粥,说:“我知道。”
“你尝尝桂花糕。”
“嗯。”
“其实你的衣裳,我还叫人多做了很多件……只是工期慢,要下个月才能做好。到时候你愿意穿就穿,不愿意穿,放着也成。”
江悬动作一滞,问:“很多件?”
谢烬面露心虚:“我想着京城的裁缝手艺好,回漠北之前给你多做些衣裳,春夏秋冬,薄的厚的,以后都用得到。”
以后……
江悬默默垂下眼帘。
他和谢烬,会有以后么?
“做这么多衣裳,花了不少银子罢?”江悬一边喝粥,一边轻描淡写问。
谢烬回答:“没多少。我平日没什么花销,这些年攒了不少钱。”
“唔。”
谢烬忽然想到什么,问:“怎么最近不见你戴那只骨哨,你将它收起来了么?”
江悬端碗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碗里粥洒出来,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没有让谢烬看出异样。
“那只骨哨,”他慢慢开口,“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