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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 第85节

宫阙有韶华 荔箫 7003 2024-06-29 15:11

  不,不是“恍如隔世”,是确确实实地隔了一世。

  上一世年幼的时候,她最爱在夏日里撒娇耍赖地把父亲从房里推出去,好自己霸占半张床,跟母亲一起午睡。那段时光是惬意的,后来进宫的时日久了,事情多起来,她就好像忘了这些。直到晚年时,闲来无事又鬼使神差地记起,心下常一阵唏嘘。

  顾夫人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沉吟了会儿:“太医真说你胎像好?”

  “真的呀。”顾鸾浅怔,“怎么了?”

  “我瞧着你这肚子……总觉得比寻常七八个月的身孕要大些。方才坐着说话还不太明显,躺下就看得更分明了。”顾夫人边说边翻过身,面朝着她,露出忧色,“我知道宫里吃得好,孩子大些也应当的。但可别弄得个胎大难生,那你可就要遭罪了。”

  其实不止是遭罪。顾夫人怕吓着她,话说得委婉了许多――倘使真是“胎大难生”,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略作沉吟,顾夫人又问:“产婆可都备妥了?”

  “备妥了。”顾鸾点点头,“御前的张公公去挑的人,皇上又亲自将典籍过目了一遍。都是家世清白可靠的,您放心。”

  顾夫人犹自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椒房殿里,皇后原也有心睡上一觉以解连日颠簸的疲乏,听宫人进来禀了话却睡不着了,沉着脸坐在茶榻边,一语不发地喝了半晌的茶。

  景云立在旁边,腹稿打了许多遍,才敢不疼不痒地劝上一句:“娘家人进宫来陪产,原就是有例可循的。佳妃的爹娘虽身在河南,离得远些,但既是受诏而来便也不算坏了规矩。”

  可皇后说:“这个本宫也知道。”

  景云滞了滞:“那您又何必不高兴呢?”

  皇后黛眉浅皱:“佳妃是御前出来的人,行事素来是有分寸的,宫里的事她都看得明白。本宫怀着永昌的时候,为做后宫表率,没有大费周章地让母亲进宫,便是贤昭仪也看懂了,只字未提让娘家人进宫之事。如今,佳妃反倒不懂了?”

  景云一愣,不料皇后会挑佳妃这个错处。

  略作思忖,她只得顺着皇后的话说:“佳妃娘娘是该懂的。可也或许……是私心占了上峰,实在思念家人便顾不得那许多,就还是让顾夫人进来了?”

  皇后的脸色仍不太好看,又抿了口茶,重重缓了一息:“但愿如此吧。”

  倘若真如景云所言,她便不会跟佳妃计较。一入宫门深似海,思念家人终不是什么错处,佳妃又有着身孕,她身为皇后也该照顾有孕嫔妃的心思。

  但她只怕佳妃是有意耀武扬威。

  近来她总是这样紧张,从前不曾有过的刻薄时不时地涌出开,止也止不住。

  经过几次之后她就慢慢地懂了,嫡妻与宠妾就是难以相处的。即便她无意争宠,却挡不住宠妃想与她分庭抗礼。

  .

  一个下午在惬意中过得很快,顾鸾与母亲一起在清心苑附近走了走,回来后又带母亲去瞧了瞧柿子。

  清心苑里也是先一步为柿子砌了马棚的,它却自在惯了,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爱在马棚里待着,就慢悠悠地绕着后院溜达,熟悉新的“领地”。

  顾鸾带着母亲去找它的时候,它正悠闲地在后院的湖边饮水,顽皮起来一头扎进瀑布,鬃毛都被打得湿漉漉地,它又飞速一抖,甩得水珠四溅。

  “柿子!”顾鸾唤它,它转过脸,视线定在旁边的陌生人身上,认真地看了看。

  接着,它好像很快认定了顾夫人是“自己人”,踏着小碎步一颠一颠地跑到顾夫人跟前,二话不说就把湿漉漉地大脑袋往顾夫人怀里拱。

  “哎哟!”顾夫人吓得一躲,发觉它只是在耍赖就笑了,伸手揉它的毛,“这马怎么……怎么……”

  怎么养得跟狗似的!

  顾鸾看着柿子发笑,抬眼间看到一道人影在假山边探头探脑,认出是张俊,就跟母亲说:“张公公来了,您等一会儿,我去问问他什么事。”

  “你去吧。”顾夫人笑道,顾鸾朝张俊走去,行至近前,张俊一揖:“娘娘安好。皇上差下奴来问问,他晚上若要来用膳,可方便么?”

  张俊边说边遥遥地扫了眼顾夫人。顾鸾自知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面露愧疚:“你跟皇上说,我今晚再跟母亲用个膳,让他晚些过来吧……”

  “好。”张俊一揖,这就告了退。又过一个多时辰便是用晚膳的时间,顾鸾传了膳和母亲一起用,清心苑中的膳桌是四方的,靠在窗边,从窗户望出去正好是后院。顾鸾无意中往窗外一瞧,一眼看到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嗤地笑了声:“别耍赖,一会儿拿苹果给你吃。”

  柿子好像听懂了,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马蹄往天上蹬一蹬,很高兴的模样。

  是以用完晚膳母女二人又一道去喂马,柿子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讨好顾夫人,惹得顾夫人看着它就绷不住地总想笑。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两人一马在后院的廊下乘着凉,张俊又来了。

  这回顾鸾没能提前看见他,他便直接上了前:“娘娘、夫人。”

  二人皆回过头,顾夫人浅怔:“公公有事?”

  “这个……”张俊朝顾鸾一揖,神色稍有些不自然,“皇上说……他想过来跟您用个宵夜,行吗?”

  “……”顾夫人看向女儿,神色间多有些诧异。顾鸾面色紧绷,也不好跟她解释他们两个素日有多黏糊,就跟张俊说:“那我去清凉殿吧。”

  “不必了不必了!”张俊连连摆手,“皇上专门吩咐了,让您好生歇息。若您方便他就过来,不方便就罢了。”

  顾夫人复杂的神色在二人间一荡:“皇上这是怕臣妇不自在。”说着就朝顾鸾欠了欠身,“时候也不早了,臣妇便先回房歇息,娘娘也早些歇着。”

  “娘……”不等顾鸾把话说出来,张俊就笑容满面地一揖:“谢夫人体谅!”

  “公公客气了。”顾夫人边说边摆摆手,就径自回了前院的厢房,顾鸾看向张俊,压着音抱怨:“他干什么呀!”

  张俊盯着地:“皇上说他鲜少这么成日地见不着您。”

  顾鸾:“晌午到行宫时不是还说了话!”

  “那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话。”张俊扯扯嘴角,伸手,“下奴扶您回屋坐着,再请皇上过来?”

  “……”顾鸾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这儿有燕歌,你去吧。”

  “诺。”张俊长揖告退,飞快地往清凉殿奔去。

  过了不足两刻,楚稷就到了。顾鸾估量了一下从清凉殿过来的距离,心知他走得急,忙将案头的冰镇酸梅汤端给他:“哪有这么急,弄得跟几年没见了似的。”

  楚稷饮了口酸梅汤,不满地挑眉:“见了你娘就不要我了?”

  “这叫什么话!”顾鸾瞪他,瞪完就憋不住地笑了,拉着他的手去落座。

  二人一道用了宵夜,沐浴之后躺到床上,楚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声不吭地靠近,把她搂住。

  顾鸾斜眼瞅瞅他:“好热。”

  他闭着眼,装没听到。

  她稍稍凑了凑,亲他一下:“我这不是刚见到我娘一天嘛,又没真忘了你。”

  楚稷眉宇深锁:“算来你娘还要在宫里待上月余,唉……”他长声叹息,“我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噗!”顾鸾喷笑,撑着腰翻身,伸手环住在他颈间,“你最好啦!委屈你自己也要顾着我,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楚稷睁开一只眼,眯着看看她,又阖上。

  “那还不亲我一下。”他不咸不淡。

  顾鸾抿抿唇,挪近,深吻下去。

  他阖眸冷淡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笑音在他喉中漫开,他扶着她翻过身,还以一个悠长而放肆的吻。

  顾鸾任由他嚣张地入侵她的唇舌,好半晌他才松开,含着笑抚一抚她的额头:“睡吧。”

  “嗯。”顾鸾安然闭眼,不多时下意识地伸手,习惯性地将他的胳膊抱住。

  楚稷慢悠悠地问:“不嫌热了?”

  她没说话,只抱得更紧了些。

  是夜,顾鸾罕见地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到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宫里很有几位皇子公主降生时“胎大难生”,大多落了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那时候,她没太拿这些当回事,只在尚宫局里按部就班地忙着置办丧仪,最多慨叹两句世事无常。

  但现在,这些场景重现眼前,伴着母亲的那句“可别弄得个胎大难生,那你可就要遭罪了”一起,搅得她恐惧蔓生,难以安宁。

  临近天明,楚稷在不适中醒来。

  初时只觉得手被被褥沾得潮乎乎的,只道是天热出汗,细一感觉却又不热。

  接着,他更清醒了两分,手掌张开一摸就觉褥子已湿了大片。

  他蓦地坐起身,揭开被子一看:“阿鸾?!”

  顾鸾被这声唤惊醒,从梦境纠缠中刚睁开眼,就见他已翻身下榻,疾步跑向殿门:“快,传太医来!”他朝门外喝道。

  顾鸾正自愣神,一阵搐痛忽至。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怕是已要生了。

  第78章 产后(她反反复复地跟自己说:她...)

  霎时之间, 清心苑内灯火尽亮,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院中嘈杂,顾夫人自然被惊醒, 揭开被子起身:“出什么事了?”

  “夫人。”霜白进来福了福, “佳妃娘娘……好似是要生了。”

  “什么?!”顾夫人大惊,“不是应该还有月余?!”

  霜白亦一脸惊恐:“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 就听皇上突然喊人……”

  话未说完, 顾夫人已匆匆下了榻,开始穿衣。霜白忙又唤了两个宫女进来侍奉, 不一刻工夫就收拾妥当,顾夫人顾不上其他,疾步往正屋赶。

  椒房殿,宫人闻讯后忙入了寝殿, 唤醒皇后。皇后闻之亦是一惊, 同样问道:“不是才八个月?怎的这就要生了?”

  “……许是突然动了胎气吧。”景云边说边匆忙服侍皇后起身更衣梳妆。

  接着, 整个行宫之中的灯火渐次燃起, 六宫皆陆续听说了清心苑的事,妃嫔们无论身份高低都匆匆起了床,往清心苑去。

  清心苑的卧房之中,时起时落的疼痛激得顾鸾额上的冷汗涌出又散去, 直惹得她心也慌了, 呼吸渐次局促。

  “阿鸾……”楚稷比她还慌, 紧攥着她的手,手心里一层冷汗。

  产婆上前劝了两次,说产房阴气重, 他不宜久留,楚稷置若罔闻。到了第三次, 不等产婆开口,张俊就先将人挡开了。

  “算了。”张俊压音朝产婆摇头,“皇上不会走的,你们好生办差,不必在意虚礼。”

  产婆略作踌躇,福身应了就又继续忙起来,听到皇帝声音打着颤安慰佳妃:“别怕……我陪着你,你娘也在,别怕啊……”

  “嗯……”顾鸾疼得想哭,应声哽咽。

  在今日之前,她都并不害怕。眼下痛劲儿一涌却激起了心底最简单的恐慌,她简直怕自己会被活活疼死。

  如此这般,再想起母亲那句“胎大难生”她就更害怕了。手原本是被楚稷攥着,不知不觉就反握住他的手,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愈演愈烈的疼痛下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手上一握,直攥得他反使不上力道握她。

  楚稷脱力,手酸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执起她的手来,吻了吻她的手背:“快了……产婆说快了。”

  忙忙碌碌的人群之外,顾夫人立在不远处无法安坐,但也没有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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