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子游从来都不是个能跟人低头的，他的脊梁有多直，廖朝晖比谁都清楚，因为了解，所以这些年来在跟贾子游的相处中，廖朝晖的分寸一直拿捏得很好，他给了贾子游足够的尊重，在廖府范围内，贾子游几乎可以做所有的主，说是第二个主子，那也真是一点儿都不带作假的。

　　廖朝晖似乎也没拿贾子游当下人看，反倒更是拿他当至交、当知己看待，正因为这样的态度，才引得贾子游为他不呕心沥血了大半生。

　　在这一点上，廖朝晖真是个聪明人，彻头彻尾的聪明，不过是放低姿态罢了，能换来贾子游这个莫大的助力、得以重振廖府门楣，说到底，是他赚了，还是赚大发了。

　　所以贾子游虽然是块硬骨头，但是却也一直挺合廖朝晖的胃口，因为只要他稍稍用些耐心，啃下这块硬骨头完全不是问题，廖朝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失过手，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在扶二皇子上位这件事儿上，他跟贾子游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一开始的时候，廖朝晖并没有太过重视，他认为这就是贾子游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清高，不肯放下身段和心底的所谓初心坚持去扶二皇子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上位，这一点廖朝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在他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二皇子的确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实在不配问鼎九五，可是这并不能动摇他要扶二皇子上位念头。

　　廖氏一门虽然重振，恢复昔日荣光，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扶二皇子上位，对于廖朝晖来说，是必然的，是排在重振廖府门楣之后的第二个既定计划，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拦他的计划的推动，贾子游，当然也不行。

　　对于贾子游反对的态度，廖朝晖一早就料到了，所以他也没有多生气多失望，无非就是再放低一点儿身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两人多年相互扶持的情意自然是又要被提起的，贾子游是个清高的，可是却也是个念情的，该说什么廖朝晖心里自然有数。

　　果然贾子游的态度软化了不少，廖朝晖心中大喜，贾子游是他目前为止，遇到的最聪明的人，也是跟他配合最默契的一个，在扶二皇子上位这件事儿上，能有贾子游相助，那肯定会更加稳妥，胜券也大，在没有更合适的人能够取代贾子游之前，廖朝晖自然是不想放弃贾子游这个助力的。

　　有了贾子游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后面的事儿也就顺利了不少，廖朝晖把贾子游送到二皇子府，拜托贾子游亲自调..教二皇子，二皇子那性子需要贾子游这块硬骨头给磨磨，同样贾子游的傲气也需要被二皇子这个混账玩意儿给磋磨磋磨。

　　说到底，贾子游就是个下人，既然是下人，最要紧的便就是听令办事，而不是跳出来质疑主子的决定，还时不时地撂挑子，他廖朝晖性子再好，那也不能总对一个下人放低姿态，而二皇子府无疑是个磋磨人的好地方，廖朝晖觉得在那里，贾子游应该能够学乖。

　　所以后面二皇子对贾子游的大打出手、肋骨都断了三根，这事儿绝对在廖朝晖的意料之内，他自然不会觉得意外，他因此狠狠收拾了二皇子一番，对贾子游的态度也比从前冷淡，放着贾子游在二皇子府疗伤，都没提要接贾子游回来，让贾子游吃点儿苦头，想来是能更快地学乖。

　　这一招一箭双雕，廖朝晖使得很是顺手，心里也很得意，如果后来贾子游的态度真的如他所料的那般，那就更好、更完美了。

　　可惜啊，贾子游他不识抬举。

　　廖朝晖的耐心终于被贾子游耗尽了，就在他决定放弃贾子游的时候，贾子游却又忽然对他低了头，也算是峰回路转，廖朝晖哪儿有不意外不惊喜的？这就赶着过来了，只是贾子游的态度……

　　他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此时此刻，贾子游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面前，他身子骨太弱，还得顾忌着胸口没好利索的伤口，所以他近乎是朝拜、五体投地的姿势，这画面，让廖朝晖觉得不可思议，又感慨不已。

　　贾子游原来还有这样顺从的一面，可真是难得，也不枉他这程子的用心调..教，和耐心等待。

　　可是……

　　他又觉得，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贾子游，因为贾子游是最清高的，他的脊背永远都是挺得最直的，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屈辱地拜服在自己的脚边、狗儿一样呢？

　　这……这真的是贾子游？他熟悉的、相交二十余年的贾子游？

　　廖朝晖陷入了片刻的失神，就听着跪倒在他脚边的人，发出沙哑、卑微的哀求：“二十余年来，主子对属下一直宽和仁厚，处处厚待属下，是属下不知天高地厚，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厚爱，如今属下知错了，还望主子能够不计前嫌，给属下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能得主子原谅，属下然后必定尽全力辅佐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当年贾子游也曾说过，在决定留在廖府助廖朝晖重振廖氏一门的时候，他就这么说的，这些年来，他似乎也做到了，今时今日，他在自己的面前，又说出了这么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已然不复再是当年那个满头青丝、踌躇满志的青年了，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花白成这个样子了，声音也变了，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衰老，而他的背，也变得岣嵝了。

　　廖朝晖一阵恍惚，他蹲下来，伸手握住了贾子游的手，一字一字恳切地道：“我必不叫子游失望。”

　　他这话说的真的特别诚恳，一字一字，都恍若当年，只不过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年纪轻轻、被迫挑起廖府门楣、仓皇无助的青年了，他如今位高权重，是能力压陈氏一门的堂堂廖氏一门的当家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还会更进一步……

　　不，不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