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荣昌,替圣人做事,乃下官之福。将领又看向宋之问身后的女子,这些贼人死后腐臭数里,小娘子若是没什么事,近些日子还是不要靠近此城门的好,以免冲撞。
宋令仪低头微微福身,多谢将军提醒。
离城阙不远的酒店内虽闻不到异味,但食客仍旧稀少,绿袍官员给女子斟了一杯烧酒,皇太后虽然没有降罪萧家可御史台这么多官员竟然全是些委曲求全之辈,不敢得罪皇太后也不想落个残害宗室的骂名,审问交由刑部,是因为周兴在刑部,高宗手足尽呼被除尽,长此以往,朝廷将无人敢进忠言,若我为御史,必要肃清这些污垢。
萧婉吟接过长兄递来的酒杯,敢说真话的不是还有御史中丞李昭德么?可他最后也选择了明哲保身,阿兄也就嘴上说说而已,这如战场一般的官场,官官相护谁又能舍弃屏障,甘做清风,且那御史台亲近圣人,能是那么好入的么?
萧至崇低下头,握紧手中的瓷杯,我投靠武三思,实只为保全家族,欲要整顿吏治,还得要有足够的能力以及与之相当的权力,凡事都要将就变通,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光靠抱负只能滞留于原地。
萧婉吟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城墙,出檐极深的角楼上站有放哨的士兵,城墙背面阙下即是叛军尸首,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萧至崇听后举起酒杯呆呆的注释着,旋即苦笑一声道:阿爷说皇舅长房虽世代于国朝位列公卿,却始终不如齐梁房宰相层出
萧婉吟听后将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我不想听这个,旁人不知,还以为阿耶的仕途靠的是祖辈门萌,然则不过是用儿女交换的罢了,难道阿兄也要与阿耶一样?
萧至崇连忙摆手否决,怎会呢,七娘是我的嫡亲妹妹,哥哥怎舍得将你视为交换之物,不过萧至崇犹豫的看着同胞妹妹,前些年的婚事都是由父亲做主,你没有拒绝,怎如今你长大了,倒是逆反起父亲来了?萧至崇盯着同胞妹妹,明知故问道:你与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王家那个小子?
萧婉吟没有回兄长的话,萧至崇便表现的十分犹豫与担忧,你与他的事情传出后,我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虽为王哲独子,却并不受王哲喜欢,也不受嫡母待见,离了王家,他还有什么吗?你嫁过去日后跟着他定要吃不少苦。
一阵风透过窗子卷进房中,吹拂着女子额头花钿上的几根碎发。
凉秋九月,上西风将树叶吹得飒飒响,人立在风中都能感受到寒意十足的深秋之冷。
婢女蠕动着点有口脂的双唇,琅琊王李冲被诛,左金吾卫将军邱神绩因平乱有功加左金吾卫大将军,响应李冲反叛的越王李贞及其女婿裴氏与亲党皆被斩首,首及挂于神都城阙之下,咦念着信里打探来的消息,小环发出一阵呕吐的不适声,皇太后以召归的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处置李贞在豫州的党羽,济州刺史薛顗与其弟一同被诛,不过驸马都尉薛绍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却只杖责了一百,旋即又感慨道:太平公主还真是受宠啊,这样的谋反罪诛连九族无功而免死,在国朝还真是少见呢。
萧家呢?
郎君就放心吧,萧家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小环又陷入扭捏,似乎难以启齿。
你不说,今儿晚上我让厨子准备的炙鹿肉就没你的份了。
我说我说,说还不成嘛,小环捏着纱制的袖口,因为之前李温上门提亲,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李贞一族被满门抄斩,加上先前的吴国公,有流言说七姑娘克夫,是灾星。
是吗?
小环楞道:她们这样说七姑娘,郎君不但不恼怒反倒有些高兴?就连害怕也没有。
我素来不信鬼神,更不信相生相克之事,真心之人自然不会顾忌这样的流言,通过此事还能替她赶走一些虚伪之人,所以我为什么要恼怒?王瑾晨笑道。
哦,小环大悟道,郎君一定是想着以后就没人敢娶七姑娘,等郎君功成名就就迎娶娘子过门,然后再将这个流言打破么?
功成名就啊
作者有话要说:服化道可参考长安十二时辰与猫妖传。
武则天称帝前几年非常非常乱,除了内忧还有外患。
第24章 丑人心
垂拱四年冬,各州贡人随贡品入京,自越王李贞父子造反后的几月内连续审讯、查出党羽数千余人,或连坐斩首或抄家流放,此后朝廷陷入了长达数月之久的恐慌中,武后的变革逐渐走向胜利。
父亲若不应,我便不赴试终身不娶。
荒唐!御史中丞李昭德拍响桌案,大怒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吗?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糊涂的人?
从小到大儿只喜欢她,若不能娶为妻子,儿要这前程与仕途做什么?李元符第一次歪着脑袋忤逆父亲,且态度异常坚决。
李昭德望着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外人是怎么传她的,你想让灾星进来祸害家门吗?
灾星?李元符冷冷的盯着父亲,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灾星,有的只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心,她们凭什么污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一家一族的衰败,与一个未过门的小娘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她时运不济而选了这样一个夫家被夫家拖累与牵连吗?为什么要全都推到她的身上说她是灾星呢,真是可笑至极。
李昭德被儿子的话所惊,旋即长吸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答应除了名声便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李昭德于心中也是效忠李氏的唐臣,天后借琅琊王造反将宗室尽除之,大唐我与她父是故交,可她的同胞兄长萧至崇却攀附武三思,二郎,这样的人不可取啊。
阿爷。李元符跪着爬到父亲膝前,若不与武家人相交萧少监恐怕早就被酷吏诬陷以同谋罪论处了,儿子娶的只是萧家七娘,与萧至崇没有一点关系,嫁夫随夫,日后入朝儿子一定会躲开他们家不与之同流合污的。
皇太后多疑,萧家的处境随时都可能因越王李贞之事而获罪,为父不希望你做凉薄之人,可也不愿你太过痴情。
阿爷不是时常说要恢复先祖基业还政李唐吗,儿听闻萧至崇素来疼爱这个妹妹,若儿能娶得七娘为妻,说不定还能说服大舅子。
李元符的话触动了父亲,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一之之后所有的梦都将醒来。
太初宫
内侍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入大殿,启禀殿下,吏部天官尚书求见。
皇太后侧躺在龙榻上,年轻的女官蹲在身侧轻轻捶打着她酸涩的部位,殿下可觉得舒适了些?
皇太后抬手,婉儿,你先下去吧。
女官停下手起身,喏。
太平那儿还要劳你多多劝导。
妾明白。
女官离去后皇太后穿上鞋子坐好,让天官尚书进来。
喏。
紫袍端着笏板走入殿中,到合适的距离时低头看着笏板跪伏道:臣天官尚书叩见皇太后殿下,愿殿下身体康泰。
要进入年尾了,吏部考核官员的结果也该出来了吧?
回殿下,是。紫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册子交由内侍转呈,高官之列由,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待升迁,二人都是进士出身的老臣,考功不相上下,但六部尚书之位的空缺只有一人,还请皇太后殿下亲批。
骞味道,王本立。皇太后望着册子中记载的二人事迹,都是功过皆有之人啊
见皇太后也犹豫,天官尚书便道:王侍郎曾被狄仁杰弹劾过,内廷有案底,骞味道因推卸责任而罢相。
按以往,吾定会挑那个容貌上乘者,然尚书省之官非同小可,既然能力相当,又是几朝元老便同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同平章事,官员惊道:殿下要让王本立做宰相?
怎么,卿有意见?
臣不敢。
其余非省内官吏拿捏不了主意的,便先选人品,其次样貌。
喏。
骞味道与王本立二人并授同平章事后引来不少朝官的闲言碎语。
王立本可是先帝朝的宠臣,到了圣人这一朝不但一点事没有,竟然还能拜相。
能屈能伸,这才是大丈夫,而且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呢,才貌双全,这才使得高宗皇帝爱之甚笃,还在狄公跟前替其求情。
垂拱四年十一月,在太平公主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洛阳大狱就传来了薛绍饿死的消息。
少府少监萧安介因与越王李贞联姻之事,以与其长史萧德宗密谋串通之罪遭到陷害,后因李温揭发之功而两家又无实质定亲,遂无罪被释,并由此迁为少府监,升迁不久便因惊悸一病不起。
房中传来沉闷又急促的咳嗽声,六合靴站定在台阶下不再朝前,萧至崇唉声叹气的解释道:父亲自狱中回来就一病不起,已经向殿下递了辞呈,时至今日父亲已卧榻多日食不能自理,一会见到了还请御史中丞海涵。
李昭德望着房门,打算进入探望,我与阿兄认识多年,他身体一直健朗,为何突然犯病?
萧至崇摇头,从大狱回来后,父亲犯了惊悸,访遍洛阳名医皆束手无策。
屋内侍疾的是萧安介最为宠爱的幼女,望着气色有好转的父亲,萧婉吟没有敢问及狱中之事。
前阵子的病使得萧安介面瘦枯黄,如今刚恢复了些气色静静躺在床上,外面是什么人?
婢女从窗口望去一眼,回阿郎,是郎君与御史中丞。
李昭德?
萧安介强撑着想要爬起,随后被幼女萧婉吟按住,阿耶,女儿替您去吧。
刚到门口,房门便自动从内打开,露面的是个年轻女子,阿兄,李中丞。
萧公还好么?李昭德急问道。
萧婉吟摇头,阿耶就在里面,李中丞进去吧。
李昭德捏了一把手旋即跨步入内,哭丧着脸走上前附身一把握住萧安介的手喊道:阿兄。
殿下多疑,能避宗室便不要与之相交,更不要袒护,否则萧安介紧握着李昭德的手提醒道。
我知道,这次我过来是来向阿兄道歉的,之前听信流言让犬子与令爱解除了定亲,如今两个孩子年岁渐长,不敢再耽误下去,还请阿兄原谅我这个小人之举。李昭德说得极为诚恳。
萧安介父子与萧婉吟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李家竟然还会过来提亲,萧至崇覆在妹妹耳侧小声道:这多半是元符自己的意思,他之前来找过我几次,对你很是痴情。
萧婉吟抬手将兄长推开,难道因为他喜欢我就要嫁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知道李昭德与萧安介嘀咕了什么,只见萧安介招手,七娘。
阿耶。
你与元符相识多年,他待你一片真心,且答应永不纳妾
阿耶,我不嫁,若是真心,为何退婚时不见真心?萧李两家的退婚比当初定婚还要顺利,长辈们只是演了一场心知肚明的假戏。
人都有难处,谁都一样,为父如今没别的期望,只希望能在临死前见到你出嫁。萧安介紧握着女儿的手,颤抖道:为父不想耽误你啊。父死,未出嫁的息女戴孝三年,禁婚嫁,萧安介怕自己挺不过去而误了姑娘的青春。
七娘,你就应了你阿爷吧,李中丞亲自登门,元符公子又一直心心念念于你。母亲崔氏也在旁边劝阻。
萧婉吟征在原地,父亲的哀求像是逼迫,逼迫她妥协,她逃不开世俗,也逃不开亲情的束缚。
见妹妹没有反应,萧至崇害怕会做出令父亲病情加重的事,便赶忙上前小声道:大人病重,你先当面应了,然后
【父亲若是真的疼爱你,便会尊重你的选择,而不是在你拒绝之后大发雷霆的责骂你,而不是为难你、要挟你,让你顺着他的意愿做所有事。】
六姊姊的话与父亲母亲的话还有兄长的话夹杂在一起,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忍耐与冲破交叠在脑海中仿佛就要炸裂,萧婉吟睁着一动不动的眼睛旋即将手猛的抽开,我不要!
一阵狂风越过山丘刮向山阴县,寺庙佛塔出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王瑾晨裹着裘衣从轮椅上滚落,紧紧揪着左胸口前的衣裳喘气,骨节分明的手上都能在冬日看到明显的青筋。
哐当!院口传来药碗砸碎的声音,郎君。
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小环急急忙忙跑上前,小奴这才离开去拿个药的功夫
没事。王瑾晨搀着她从地上爬起,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心绞痛。
心绞痛?
已经没事了。王瑾晨顺了一口气,松开左胸柔软处已被握得褶皱的衣襟。
小环扶着她坐好后一把瘫坐在怪石上,摸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您可吓死小奴了。
王瑾晨伸手拨动着她刚刚零散下的碎发,你放心吧,我舍不得死。
小环揣起手,侧头鼓起腮帮子道:我看,郎君是舍不得七姑娘才对,也是,温香软玉谁不喜欢,谁又舍得心上人呢。
王瑾晨收回手在小环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你这丫头,尽说些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