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一年春,我以铁剑派掌门的身份艺成出师。在清风山附近的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件不大不小的盛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我的出师仪式兼继任大典上,那些前来观礼的道友们,一个个看我时的眼神,都不像是在道贺,反而更像是在跟追悼会上的遗体告别似的。搞得我足足心塞了三个深呼吸的时间,才总算找回了一派掌门的感觉。
其实我完全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三个月以前,我师父、也就是铁剑派的上代掌门,在山南道上兼职走镖的时候,被一个劫道的强人当苍蝇一样随手一掌拍死了。从那以后,我们铁剑门本来就稀松平常的传承,就算是瞬间断了一大半了。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掌门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当。因为在我上面,还有两个师兄。
可惜他们都志不在此。
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找来了一个眉毛比胡子还长的算命先生,说是要给我们师兄弟三人算命。
那先生先是看过我两位师兄的面相,说大师兄是鸿鹄之志,适合游历江湖、当能闯出一番名声;而二师兄则是燕雀之志,留在清风山附近也能安居乐业。
没想到等看到当时还是个熊孩子的我的时候,那算命先生竟然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狂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吓得我师父差点没当场抽过去,六神无主也跟着跪了大半宿。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就是隔壁村子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秀才。考了一辈子科举,也没混上个举人的功名。那老货原本是打算钻研一下周易八卦,好算算自己啥时候能中举,结果钻进去就再没能出来。
疯了。
这事儿让我师父耿耿于怀了好多年。
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记住这件事的人,竟然不止是师父,两位师兄竟然也把那扯犊子的批命给听了进去。
师父一死,有天夜里大师兄就留书一封下了山,说是不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就不回来了。接着没过多久,二师兄也走了。据说是在城里的某个武馆当了倒插门的女婿,也算是成家立业两件事情一并解决了。
完了就剩下我一个人,看着完全不懂该怎么生活下去的师娘师姐,还有满院子的鸡鸭猪狗欲哭无泪。
当时我就想,合着都尼玛信这个啊,那老子是不是干脆也真的起兵反了算了。
不过造反这种事情,其实也就是意淫一下就算了。
要知道,我虽然顶着一个掌门人的名头,但却是铁剑派有史以来最光的光杆司令了。
以前几代掌门人,手底下多多少少总还会有个把弟子什么的。只有我,自己都是直接从弟子强行出师顶缸的。现在整个院子里,除了那条名叫小黑的大黄狗,估计连鸡鸭都不太甩我。就更别说师姐和师娘了。
带条狗就想造反?
我特么又不是二郎神。
反正不管怎么说,生活再怎么操蛋,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何况铁剑派的这块招牌,也不能在我手上砸了。不然我怕以后下去了,师父他老人家会没脸见我。
所以,在跟小黑汪汪汪地商量了一整晚以后,我终于做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下山!挣钱!
哦,不对,咱们习武之人的事情,不能谈钱,谈钱就俗了。
咱图的就是一个潇洒。
抱着这样的心思,下山那天,我简直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是去闯江湖的。从此醇酒美人、行侠仗义,武林中又要多一个年轻英俊的少侠传说。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绝逼是想多了。
因为自从大唐初年朝廷下诏允许武林门派扩招以来,江湖上的少侠好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还都是名门大派的。据说你站在长安朱雀大街的南边随手射一箭,射死十个人里面有八个是少侠。就连饭店里跑堂的,用的都是峨眉的轻功,报个菜名,用的都是少林的狮子吼。
这个竞争,何止是残酷。
不过这些事情,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高高兴兴地下了山。
当然了,说是下山,但是其实清风山压根就没多高,特平缓的一个坡。你要不看我们几家门派特地众筹立的石碑,估计你都走过去了,可能都还意识不到自己翻了座山。下了山拐个弯,就是官道,沿着官道再走二里地,就能看到帝都长安的南门了。
倒不是我们不想把自己的山门立在那些名山大川里,实在是名声不够。
像峨眉青城少林武当这些大派,在山沟沟里立派,每年到报名招收弟子的时候都还是趋之若鹜、门庭若市。
我们呢?
报销来往车马费都没几个人愿意来参观的,更别说往深山里走了,那估计一代就得断了传承。
更重要的是,人贵自知。
深山老林多猛兽。就凭我们铁剑派这点三脚猫的把式,强身健体可能还行。但是真进了山,豺狼虎豹碰上哪个我们都打不过,和梅花鹿狭路相逢都有可能被一角撂到悬崖底下去。三天就会全门派一起团灭的蠢事还是不做为妙。
第一次闯荡江湖的过程总的来说还是很美好的,就是在进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
缴纳入城费的时候,守城门的军爷非说我背的大铁剑是管制刀具,严禁携带。
我告诉他这剑没开锋,砍不死人,就是个门派的吉祥物。他非不信,我急了,跟他说那我砍给你看。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初次下山心情太兴奋,超水平发挥,特么平时连块木头都砍不开的铁剑,居然扑哧一剑,就把足有两个人叠起来那么厚的包铁城门捅了一个对穿。
当时我心想,坏了,这下要被抓了。携带管制刀具还破坏公物。
脸色一片煞白。
没想到抬头一看,对面那军爷脸色比我还白,一口一个“少侠”,笑眯眯地就把我送进了城,连入城费都没肯收。
是谁说城里的人情冷漠的啊?
要让我想起来,回头我铁定得抽他。看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再后来,又没过几天,就听说工部牵扯出了一桩开国以来最严重的贪腐大案,圣皇震怒。
那算是我进城以后听到的第一个大新闻,所以印象特别深。
据说连工部尚书都被撤职查办,侍郎以下,更是所有跟城防工程、特别是城门有关的涉案官员,几乎都被清洗一空、株连九族。那几天午门都是杀得人头滚滚,砍掉的脑袋堆起来像一座宝塔,剩下侥幸没死的,也都是发配八千里,去了边塞苦寒之地,永世不得返回。
这些事情我都是道听途说。
因为案发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六扇门的新捕快培训营,每天忙得脚踢后脑勺,根本没空去看这个杀头的热闹。
事实上,我也不怎么想去。
因为虽然说是说自幼练武吧,但其实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没办法,晕血。